永夜谣 第40章 第 40 章

那也是一个男孩，**岁模样，一头红色卷发，扫帚眉，狮子鼻，尖嘴猴腮。两只异色狸猫眼炯炯有神，眼圈却是黑沉沉，给人一种精力旺盛却又没睡足的感觉。

他一露面就虎视眈眈，如临大敌，短粗脖颈陀螺般转个不停：“谁抢精灵戒？”

金玉璞一指阿古丽：“就是她！和他们！”手指又向阿古丽身旁几人一扫，“查拉梅，这些人就是你今天要收拾的对象！”

查拉梅龇牙咧嘴露出狠劲，重重点头，捋起衣袖，捏紧了拳头，一头红发像草丛向上立起来。

阿古丽心想，这个面相怪异的小子既然是若容千月换给金玉璞的宝物，那就一定非同凡响，绝对不好招惹，忙道：“查拉梅，别冲动！我们先讲道理！”

红发男孩喉中呼呼作响，像是狸猫打架前发出的威胁声：“我戒灵使者从来不讲道理，只打抱不平！”

阿古丽道：“打抱不平也得先讲道理啊！要帮有道理的那边！”

查拉梅亮出拳头：“我只帮戴戒人！”

瓦妮莎叫道：“那你就不是抱不平！你就是个头脑简单、善恶不分的小混蛋！”

查拉梅喉中呼呼声更响亮：“我是灵戒护卫查拉梅！千月尊主造出我来，只给我一个使命，就是要守好戴戒人！”

林忘尘看查拉梅手臂变粗、拳头变得红烫，情知他不是善茬，也赶紧劝道：“这位少侠，息怒！息怒！我们刚从千月楼出来，跟你的千月尊主算得上是朋友哩，你看，他治好了我的断腿。”说着啪啪拍了几下左腿。

“哦？”查拉梅一听，盯着林忘尘左腿想了想，拳头缩小一半，红色也消褪不少。

吴羡仙趁热打铁道：“是啊！林忘尘的叔叔还送了尊主最爱喝的酒鬼酒！”

“是吗？”查拉梅拧紧的眉头舒展开来，看着大腹便便的林雪。

林雪忙点头道：“是啊！梓归林家酒鬼酒！”

金玉璞见查拉梅怒气渐消，着急了：“查拉梅！你是我的戒灵，怎么倒听他们的话？你耳根太软了，别信他们的鬼话！”

查拉梅突然记起来自己是谁，拳头又鼓胀起来，发红发亮。蒙狯见状，想着先下手为强，一个箭步上前，抡起那只铁手就朝查拉梅打过去。

没料到小男孩头一偏就躲过，蒙狯又出一拳，他又一扭头避过，蒙狯再出第三拳时，查拉梅那只发红的拳头直直顶上去，与蒙狯铁拳相击，砰的一声，蒙狯只觉从肩胛骨到全身各处，骨骼肌肉被猛兽生拉硬扯一般剧痛。

查拉梅看也没看面露痛苦的大块头，又朝他腹部抡起一拳，近三百斤重的蒙狯眼看着就似一粒碎石子朝天上弹飞出去。

周围此时已聚集了一百多号围观者，看到那个巨无霸被一个红发小子瞬间打飞，无不震骇，惊了好一阵，众人竟莫名其妙鼓掌叫好起来。

金玉璞看到查拉梅毫不费力一拳打飞蒙狯，也是一惊，听到旁观者掌声，这才回过神，喜不自胜，笑得更加得意。

阿古丽等人抬头看天，哪里还有蒙狯的踪影！

她总算知道了查拉梅的厉害，但还是不愿违心向不讲道理的金玉璞道歉。

查拉梅将拳头对准阿古丽：“满足我主人要求！”

阿古丽还没开口，一把剑已挡在她面前的那只红拳前面。

连穆羽客气道：“查拉梅，你力大无穷，却头脑简单，实在与你的实力不匹配。以你这样的身手，应该找个更有智慧的主人，而不是听命于一个只有钱的财主。”

金玉璞道：“呸！我金家要是没有智慧，哪里能赚来花不完的金山银山？查拉梅听命的主人，从来都是有智慧的金主！”

蒜头鼻汉子振臂一呼道：“表弟有钱又聪明，智勇双全世无双！”身后那群同伴也振臂喊起同样的口号。

金玉璞掠着从头顶垂下的红丝绦，笑道：“我苕溪金家从来以理服人，从不仗势欺人，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道歉不道？”

连穆羽替阿古丽向金玉璞摇了摇手指，又向红发小子道：“查拉梅，千月尊主要是知道你滥施武力，你猜他会怎么做？”

查拉梅被问住了，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望着面前表情怪异的面具，认真问道：“他会怎么做？”

连穆羽故意挤嗓，低声道：“他会把你封印在那枚束指里，再造一个讲道理、有脑子的戒灵出来！”

查拉梅一听，脸色大变，猛地把拳头一收，抓着红发嘟囔道：“是吗？”

金玉璞见查拉梅的怒气又因为疑惑而消褪，急得直跺脚，嚷道：“你是我的戒灵，你只要听从我的指令就行！你那个脑瓜子想不了太多事！听我的，揍他！”

围观的人群情激昂，又见连穆羽戴着鬼面具，认定他不是什么好人，纷纷跟着嚷：“揍他！揍他！”

查拉梅果然头脑简单，刚刚还疑惑呢，眼下被众人一忽悠，怒气又被拉满，拳头膨胀起来，红彤彤的。

一道红光自地而起。

阿古丽忙叫道：“随意，小心！”伸手朝查拉梅打出一团火球，另一手去拉连穆羽。

然而连穆羽早已闪到一旁，躲过查拉梅的红色怒拳，查拉梅也倏忽一转，避过阿古丽的一击。对方出手，查拉梅终于不再犹豫，煅炉中烧红一般的拳头舞得虎虎生风，向连穆羽抡砸过来。

阿古丽大呼：“幽冥护法！”

两位黑袍人也不再袖手旁观，闪身至查拉梅身前，正要出手将他制服，哪料那个只齐他们髋高的小子竟比泥鳅还滑溜，脚法快得让人目不暇接，一溜烟就原地消失。

幽冥二老怕被偷袭，双双跃起。

周围人眼见双方要大动干戈，纷纷向四面散开，预留出一大块打架空地，免得到时双方打得眼红，殃及到自己。那些前来神木林的看客们也都驻足，要看这场真人斗法的热闹。

查拉梅的红色披风扫过一道残影，在神武者雕像前停落。他两手叉腰，耸动狮子鼻，鼓起凹陷的腮帮，两只异色猫眼不断转换着颜色。

他的瞳仁中暗暗燃烧起淡蓝色火苗，径直向上，不左右飘忽，就像他的红发，不随风飘摇，根根直立。他的性子就是这样，直来直去，直上直下。

林忘尘和吴羡仙看出查拉梅已决意用拳头解决问题，也不再多说什么，手放在了剑柄上。

查拉梅看出阿古丽是对面那拨人的头领，决定还是先给她些颜色，一歪脖子就朝她冲去。他脚步刚动，连穆羽就已刺出一剑，一道雪亮剑光自天而降，朝着查拉梅横扫过来。

查拉梅只是稍一侧身，那道锋利光刃紧贴脸面身体滑过，掠过神武者雕像，将一棵簸箕粗的枫树劈为两半。

查拉梅眼见就要抢至阿古丽身前，幽冥二老已双双出手，冥风在公主面前造出一面光墙，幽阴向那道红色影子甩出几把火焰刀。

查拉梅举起拳头就朝光墙砸去，那面火光流动的墙体晃了几晃，现出纵横交错的黑色裂痕，流动的焰火沿着裂痕向查拉梅触墙的拳头聚集，就似血液沿着经脉朝心脏回流。

查拉梅的拳头更大更红了！

而幽阴护法打出的火焰刀明明扎入查拉梅身体，他却毫发无伤。

火墙崩坏一刹那，林忘尘与吴羡仙已双剑抵至查拉梅面门。查拉梅张开尖嘴，满口利牙咬住两把剑的剑尖，一拳挥向剑身，喀哧喀哧几声响，两剑折断。

又见红光几闪，林忘尘和吴羡仙闪避不及，已被撂到不知何处去了，只剩阿古丽傻愣在原地。

查拉梅对着拳头吹了口气，正要教训阿古丽，瓦妮莎一把将公主拉到一旁，哥舒朝查拉梅头顶猛砍一刀，当一声，震得自己骨软筋麻，还没及抽刀，就已挨了一拳，飞向高天去了。

幽冥二老亮出枯枝似的手爪，正要隔空抓住查拉梅，红发小子却鬼步灵动，翩然即至二老面前，噗噗两拳，将二人打得无影无踪。

连穆羽飞至空中，当空送出一剑，剑尖蹿出一道黑气，直扑查拉梅，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子浑无惧色，迎着那股黑气就直取连穆羽。

可一遇到那股黑气，查拉梅前进的步子竟然滞住，低头猛烈咳呛起来。

连穆羽也是一惊。他刚才刺出那一剑，原本也只是一招寻常不过的防御，自己也不清楚怎么会从剑尖蹿出黑色烟气。

见黑气能阻滞查拉梅，连穆羽乘胜追击，又以同样方式向他刺出一剑，但这一刺却没有之前一刺的效果，只是平平无奇的一剑。

查拉梅也纳闷自己怎么会遇烟咳呛，咳嗽几声后，还是头也不回地举拳相向，扑向面具人。

众人刚才见红拳小子进攻停滞，一时都悬起心，现在见他没有大碍，又发起冲锋，无不欢呼雀跃，又是叫好，又是鼓掌，场面好不热闹。

连穆羽情急之下只得避闪，可查拉梅步速更是神出鬼没，连穆羽只见身边红影频闪，一时方寸大乱，可奇怪的是，他虽然心慌意乱，脚步却有条不紊，总能规避那道鬼魅般的影子。

尔后又出现了之前几度出现过的情形。

连穆羽像是被人附体，轻松纵入半空，轻展双臂，唰唰唰唰，在身下四面八方划出数道剑气，道道剑气都以黑烟开路，编出一张蛛网般细密的烟带，将阿古丽和瓦妮莎围在中间，而将查拉梅的红影淹没其中。

“咳咳咳！咳咳咳！”

查拉梅从烟带逃离出，倒在地上不住咳嗽。

连穆羽见机不可失，从半空飞到查拉梅面前，正要举剑刺他心脏，哪料那个鬼精小子突然诡谲一笑，伸出拳向剑迎头砸去，直把那把长剑寸寸击为粉碎。

好在连穆羽看到红拳那一刻就幡然醒悟，脚尖点地往后腾去，避过紧接而来的一击。他没了兵器，站到阿古丽身边，等着与查拉梅做最后一搏。

等围绕着阿古丽的黑烟散尽，查拉梅慢慢走向她。在他眼里，对面几人不过只是猎物。

须戎早看不下去，大叫道：“查拉梅！赶快住手！不然我要叫千月城主了！”

斗红眼的戒灵哪里肯听。好不容易出来一次，怎能轻易善罢甘休？况且，千月造他的时候就定好了，他的使命就是听命于戴戒人，除非戴戒人下令饶了对方，否则按照尊主设计好的天命，自己不能主动收手。

查拉梅向连穆羽亮出了拳头。

他埋头，捏紧拳，向前一个冲刺。

阿古丽只见身前闪过一道五彩亮光。

叮——

一声清脆激响。连穆羽竟然看到段羡站在自己面前，手握着一把色彩斑斓的断面刀。正是他在神武殿中看到千月大帝被砍中的那把琉璃斩。

段羡握着琉璃斩，替连穆羽挡住查拉梅的一拳。

查拉梅看到嵌入自己四根手指里的那把刀，神色游移不定，先是不敢相信、接着怀疑、再就是惊愕、又不愿相信、再接着失落、最后颓丧泄气，从那刀口收回流出蓝血的拳头，喃喃道：“原来，我的拳头不是世上最坚硬的利器。”

段羡得意一笑：“不是！这把琉璃斩才是！”他摸了摸刀刃，回头朝阿古丽一笑，“沈姑娘，叫你受惊了！”

阿古丽头扭向一边，不愿看他得意忘形的样。

查拉梅垂头丧气，捂着手暗自神伤。金玉璞远远地大声道：“打那个拿刀的，给我揍他！”

看客们也纷纷助阵：“揍他！揍他！”

查拉梅虽头脑简单，但碰到一个比自己拳头还硬实的兵刃，还是无法接受，他要先消化掉这一难以置信的事实。他一生打过不知多少回架，从来不曾遇到过今天这种情形。

“你拿的是什么玩意儿？”查拉梅看着段羡，问道。

“琉璃斩，千月城主亲手打造，天下第一锋利。”段羡对着琉璃斩吹一口气，铮铮然作响，宛若筝鸣。

查拉梅看着自以为无坚不摧的拳头，忽然悲从中来，失声痛哭。

“你哭什么！”金玉璞大惑不解，气急败坏道，“我用一座金山买下你，可不是看你哭鼻子的！快给我打人！”

“打什么人！”一个威严声音自空中响起，“神木林里还没打够吗？”

众人都听出来是若容千月。

“金玉璞！”

“是！千月城主！”

“你要打的沈姑娘和随意，是本城主座上宾，谁敢在秋荻城动他们一根汗毛，就是跟我过不去！”

金玉璞慌忙跪下：“小的不敢！”

“快向沈姑娘和随意道歉！”

金玉璞忙调转方向，朝阿古丽和连穆羽磕了一头：“小的有眼无珠，向二位姐姐哥哥赔不是！”

阿古丽忙上前扶起金玉璞：“哎呀，不用这么客气！不打不相识，以后姐姐去越国苕溪，去找你玩啊！”

“查拉梅！”

“尊主！”

“本主造你，故意把你造成风子兮儿时的丑陋面目，就是要你不要学他，要你摒弃外貌羁绊，做一个正直、正派、正当的人，不要走上歧途！”

“可是……尊主，我是戒灵，您给我下达的初始命令，就是要听从戴戒人，我一直就是这么做的。我没有违背您给我打造的天命。”

“是的，我是最早的戴戒人，你听从我的指令，不会犯错。可现在花蛇戒易主，你就得自己动脑，判断主人命令是否合理正当，要做妥善取舍。我不是要你无条件服从戴戒人！明白吗？你也可以自己做主！”

“自己做主？”查拉梅一脸茫然，一脸不可思议，“我只是一个戒灵，依附于花蛇戒而存在。尊主说过，要像花一样纯洁，像蛇一样狠毒，才能在这世上存活下去，我照尊主说的话去做了，可我终究只是花蛇戒的仆从，一个法器，怎么能自己做主呢？”

“可怜的查拉梅！你不仅仅是一个法器，也不单单是一个戒仆！我今天说的话，你回去好好思虑。”

“尊主，您把我打造得金刚不坏、无坚不摧，可刚才我遇到一柄刀，才知道自己的拳头不是世间最坚固，怎么会这样？”

“谁说过你金刚不坏、无坚不摧？谁说过你的拳头世间最坚固？不要哭了，世间什么最坚固，自己回去好好想！”

若容千月把查拉梅的伤手愈合，将不知去向的蒙狯、林忘尘、吴羡仙、幽冥二老和哥舒找回疗愈，又再次告诫金玉璞不要滥用戒灵，否则有朝一日会骑虎难下，自食恶果。

金玉璞得了教训，乖乖反向摩擦三遍花蛇戒。

刚出来时元气满满的查拉梅，此时面色暗沉，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眼神疑惑不甘，耳际回旋着若容千月的谶语“你可以自己做主”。

他化作一团红光消失之际，面色还是不得要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