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谣 第11章 第 11 章

阿古丽没有睡死，三楼窗户被洞开时，她就听到了动静，蒙面人朝房内吹入迷香时，她用龟息法闭住口鼻，以免吸入迷药昏睡过去。

她见蒙面人举刀要戕害连穆羽，一甩手，一支袖箭飞出，正中对方手腕。“啊哟”一声，那位行刺者吃痛，匕首落地，他就地一滚，躲过第二箭，窜出房外。

啪啪啪啪几声，蒙面人将八盏灯笼全数打灭。

阿古丽只身追了出来。

“大胆蟊贼！你们是什么人？”她对着面前的一片漆黑，质问道。

她一听，方才四起的呼噜此时已消无声息，很明显，熟睡的人都被迷昏了过去。

阿古丽拔出腰刀，格守在门口。一声呼哧闷响划破沉寂，阿古丽听出像是一条索套正飞过来，敏捷朝一旁闪躲，又听“铮”一声微响，一支银针刺破黑暗迎面射来。她跃出走廊避过一击，落入客堂一张桌上。

紧接着又纵身上楼，人还在空中，两手朝四面掷出十多枚铁蒺藜，啊的一声，黑暗中有人扑通倒地。

阿古丽刚落地，四条套索同时飞来，她躲避不及，为其中一条所捆，两手被缚在腰间，难以动弹。

“幽冥护法！”她一边挣扎一边大叫。

护法下榻的隔壁客房没有动静。

“林忘尘！吴羡仙！”她又嚷道。

奇怪的是，黑衣人只是捆住阿古丽，并没有伤害她的意思。两名黑衣人趁阿古丽不能动弹，溜进她房内。刚一进门就噗噗两脚被踢出。

“吴羡仙，你点灯！我来收拾他们！”林忘尘从屋内缓缓踱出。

“凭什么我来点！我也可以收拾贼人！”吴羡仙不服气，又与同伴斗嘴。

刀光闪过。

几名黑衣人袭击不成，被两位修士打落到客堂内。吴羡仙手中突地腾起一点光焰，他朝客堂上方一弹，八盏灯笼呼地亮起。

黑衣人围住林吴二人，但不敢近身。

“四个人，正好一人两个。”林忘尘回头，对与自己背靠背的同伴说道。

“两个就两个，只是手下留情点，别闹出人命来！”吴羡仙提醒道。

蒙面人一听对方不想闹出人命，登时胆壮，挥刀便向二人砍去。

二位修士正欲出手，忽地平地起来一阵大风，直吹得屋内灯笼乱晃，一转眼就尽皆熄灭。

六人一时都住了手。只听屋外响起杂沓的脚步声。后院传来马匹受到惊扰的嘶鸣。

接着是叽叽喳喳的吵闹，渐渐由远及近，吵闹声里夹杂着婴儿似的啼哭和怨妇般的抱怨。

喧哗近在眼前。

哗啦哗啦哗啦……轰隆……

大门倒塌，掀起一地尘灰。

雪亮月光下，一大群狗头猴身、胶皮驴蹄的怪物或哭或笑蜂拥而入。

林忘尘看得真切，大叫一声“食尸鬼！”，仗剑迎上，吴羡仙紧随其后。蒙面人此时也纷纷调转刀头。

食尸鬼个头不大，大都只齐成年人腰高，却是迅猛异常，跳上蹦下，窜左旋右，动向捉摸不定。

林忘尘向一只食尸鬼刺出一剑，那小鬼却倏忽一闪，怪叫一声从他头顶掠过，散出一股黄绿色恶臭尸气，林忘尘赶忙躲闪。

两位修士轻盈灵动，兔起鹘落，与数量众多的鬼怪周璇。食尸鬼皮肉有如橡胶，弹力十足，刀剑砍刺之下，并不易受伤。加上他们身上淌着一层黏涎，滑溜难捕。

几名黑衣人早被团团围死。食尸鬼伸着瘦长胳膊，张着尖利指爪，对着他们胡挠乱抓，屋内惨叫连连。

修士捐弃前嫌，飞身冲到四人面前，手脚并用，将趴在他们身上的众小鬼一一打飞。

阿古丽挣脱缚索，正要飞身下楼帮忙，听到背后屋内传出“喀喇”一声，她一惊之下回转过身，看到难以置信的一幕。

外墙窗户已被撞开，白花花的月光下，一个身披袍服、牙齿裸露的半脸人蹲在窗框上。

阿古丽看到，那身破碎袍服在月光下透出死血一般的暗红。

“殇璃！”她大叫一声。

半脸人朝她诡魅一笑，喉中嘎嘎两声，身形一闪便窜入屋中，阿古丽眼看他冲着连穆羽而去，也一纵身，正要冲过去，面前一道剑光闪过，将她挡了回去。

阿古丽躲闪过后站定，窗口一道红影闪过，殇璃已经夺窗而出。她来到床前一看，连穆羽已不知所踪！

又跑到窗前外望，亮白霜地上，一道疾行的影子倏然消失在参天古木背后。

她没有多想，从窗口一跃而出，落到地上，拔腿便追。哪料到远处一声哨响，客栈内的那百十来只食尸鬼纷纷冲到屋外，朝着阿古丽扑将过来，将她死死缠住。

阿古丽无法前进，只得退回客栈。

远远又响起一声悠长哨音。

食尸鬼像是听到指令，吱吱哇哇着追哨音而去。

阿古丽跑出屋外，正又要追过去，林忘尘叫住她：“明漪姑娘不必追了。殇璃神出鬼没，你根本找不到他！”

阿古丽一跺脚道：“他把我要救的那个人抢走了！”

林忘尘一惊：“糟糕，我们中了他的调虎离山之计！”

吴羡仙还剑入鞘，看了看西斜的月：“天亮再想办法吧。这会儿工夫他早没影了。”

阿古丽看着远处，咬牙恨恨不已，却无可奈何。突然想起那几个偷袭的蒙面人，大步跨入屋内，甩出火石点亮灯笼，客堂、楼上四下一瞧，哪里还有他们的踪影！

她越想越气，噔噔上楼，来到幽冥二老客房前，二话不说，砰一脚踹翻木门，闯了进去，见二老还躺在床上，气急败坏嚷道：“统统给我起来！”

叫声刚落，两位护法乖乖坐起。

“说，你们为何假装睡觉，对本姑娘的事袖手旁观？”阿古丽问道。

“我二人刚刚中了迷香……”幽阴护法低声道。冥风护法附和着说了一声“就是”。

“中了狗屁迷香！”阿古丽骂道，这个时候两位长老还假痴假呆装糊涂，实在没把她这个主子放在眼里！“我都没有中迷香，你们两个倒中了，说出去谁信！说，你们是不是跟那几个黑衣人串通好了，故意装睡，好让他们杀了小指头！”

“我们不认识什么黑衣人。”幽阴护法不紧不慢道。

“我们的确是被熏晕过去了。”冥风护法扶了下额头，好似真的头发晕。

“你们装得倒真像！我知道了，一定是蒙巴哈安排好了，表面上答应得好好的，允许我进神近山，哄我开心，暗地里教唆你们彻底杀死小指头，好叫我死心。你们真是比豺狼还要狠毒！”阿古丽压低嗓门，厉声呵斥着两位护法，他们挺直上身，服服贴贴听着，没有承认，也不反驳。

天破晓时，夜晚昏迷的人一一清醒过来。

掌柜从地窖里爬出，看到客堂内一片狼藉，猜到一定是食尸鬼光顾过了。见到人都没事，只是丢了那个“死掉”的少年，他心下还是大感快慰，忙叫堂倌收拾，又命厨子做些好饭菜给众人压惊。

蒙狯醒来听说，昨夜客栈里爆发过一场恶战，他却置身事外，好不懊恼，自责没有保护好公主，又听说林吴二位修士出手相助，赶走了偷袭的蒙面人和食尸鬼，感动不已，抛却成见，当众跪下向他们道谢。

听说护送之人已被食尸鬼掳走，哥舒在吃饭时忐忑提出，要不就此打道回府，为一个不知死活的人去找食尸鬼，不异于羊入虎口。幽冥两位护法也在角落随声附和。

阿古丽怒道：“不想跟我去找食尸鬼要人的，就回乌兰城去，我不勉强。愿意随我去的，半刻后就出发！”

蒙狯决心将功赎罪，第一个表态：“我去！”

瓦妮莎自不必说，也道：“我去！”

雷雁栖和其余军士因为夜晚昏睡，个个愧疚，又见卫队长表了态，也都说愿意前往。哥舒无奈，也只得硬着头皮说愿意去。

“殇璃和食尸鬼的老巢在哪里？”阿古丽问两位修士。

“归阴谷，又名呜呼谷。”林忘尘回道，面色凝重，语气低沉。

“一命呜呼难归阴，三魂不散聚为谷。”吴羡仙喃喃道，脸色也颇为忧虑，“师父说，那地方，冤魂怨鬼凑集，凡人近身，九死一生。”

阿古丽看看身边一众随从，虽有一半都是婼朗族人，天生自带些许法力，也算是帝剎军中的精兵，但后天未经名师指点修行，天赋平平，要与鬼怪相斗，显然不是对手，去了也是枉送性命她一时于心不忍，面露纠结。

看出阿古丽的恻隐之心，林忘尘劝道：“明漪姑娘，要不……我和吴羡仙去一趟归阴谷，先探探风，如果……”

听到这儿，阿古丽陡然伤感，想到原本是要带连穆羽进山寻鹿，救他一命，而今山还没进，倒把人给丢了，还丢给了食尸鬼，落入魂魄不得安生的归阴谷，日后要成为游魂野鬼，早知是这个结果，还不如当初把他埋了，至少能让他落个入土为安。

一想到那视死如归的翩翩少年未来将与面目可憎的食尸鬼为伍，终身魂魄不安，阿古丽心如刀割。

她暗暗发誓无论如何要把他夺回来。

“没有如果！”阿古丽道，牢牢按着腰间长剑，显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绝神色，“如果就是给自己找退路，找好了退路就没法全力以赴，不能全力以赴就不可能达成所愿。我沈明漪不做这种人！不要给我说什么如果！”

“沈姑娘，你本意是要救那少年，如今出这种意外，也不是你的错。”吴羡仙安慰道。

“怎么不是我的错？如果救不回他，让他永世沉沦在呜呼哀哉的鬼谷里，我这辈子都不得安生！我要亏欠他一辈子！”阿古丽手攥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中肉里，渗出血来。

眼见女孩饱含泪水，心意已决，林忘尘和吴羡仙缓缓扭头看向对方，心有灵犀地点了点头。

“既然姑娘有这等决心，我二人也愿意聊尽绵薄之力，不致让那少年永堕鬼窟苦海。”吴羡仙柔声道。

瓦妮莎给公主递过去手帕，等公主擦拭眼泪时，瞥一眼林吴二人，面色歉然，她与蒙狯一样，一夜之间对两位修士刮目相看。

听到众人要去归阴谷，掌柜吓得不轻，不过也知道劝阻无用，于是叫堂倌给每人准备了一支火把。

美美地吃完一碗松茸素面，林忘尘和吴羡仙来到后院，解开一头青牛，一同骑了上去。

阿古丽骑在马上，看着二位修士骑牛，倒也觉得有趣，要是往日见此情景，她早乐得前仰后合，今日怀着心事，心情沉重，只是莞尔一笑。

“糖葫芦，走，咱去归阴谷！”林忘尘坐在前，仰着头，一拍牛背喝道。青牛听到主人发令，哞一声点点头，甩着尾巴，撂开了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