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叹调 第58章 如焚

“二爷！这仗终于打完了！您接下来什么安排？”

大军尚在万仞山林中，还没走出来。那夜他们伏击西狄王城后，又趁胜追击，追着西狄残部一路向北，接连攻克多地。西狄被他们这不要命一样穷追猛打搞怕了，想连夜翻过万仞山，却不想房昭靖先行一步，早已在北部的山脚下埋伏好，这一仗又是大获全胜！

直到西狄彻底滚回了老家，明定才满意地宣布班师。万仞山是一道天然屏障，从此西狄再也无法对大周发起主动进攻。

这一仗俘虏西狄士兵近十万，牛羊等牲畜不下百万，房昭靖麾下的骑兵脚程极快，明定命他先率一万人去处理西狄这些事情，自己和谢恭祈在后面慢慢走。

仗都打完了，急他作甚！

山里的路不好走，将士们都下来牵着马步行，途径一股溪流，谢恭祈索性把靴子都脱了，赤着脚迈进溪水，边趟水边跟明定说话。

“我准备回京一趟！回去看看父亲和兄长，还有长公主和我未出世的小侄儿！”明定满身血污，拘起一捧溪水洗脸，不满地抱怨，“要不是西狄坏我好事，现在我都在京城了！”

谢恭祈笑道：“这不马上要回了吗！大胜还乡，荣光万丈哈哈哈！话说二爷，您是希望得个小侄女还是小侄子？”

大战之后总是很思念亲人，明定心情极好，打开了话匣：“都好！个性很重要！要多像长公主一些，可千万别像我哥！恭祈你见过我哥吗？”

谢恭祈心有余悸地点头：“见过！”

“如何？”

谢恭祈苦着脸：“名不虚传！”

“哈哈哈！是吧！我哥那人，我就没怎么见他笑过，每天本着一张脸吓唬我！”明定俏皮地眨眨眼，“连我爹都怕他！”

“我哥也是！”谢恭祈心有戚戚，“你说他们身为长兄，是不是刻意端着架子？”

明定大笑：“管他们呢！回头让我小侄儿治他去！看他还能板着脸板多久！”

“真好啊！”谢恭祈突然开始忧愁，“我连嫂子都还没有呢！二爷您说，就我哥这样的，还能找到媳妇吗？”

明定想了想他们谢家那堪忧的情商，没敢说不能。

两人正闲聊着家常，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声响，像是有人领着兵马往这里赶来。

明定心中一凛，命所有人立刻整装。谢恭祈疑惑道：“这时候能是谁？”

说话间已经可以看见人，谢恭祈刚吊起来的心瞬间落回了肚子，骂道：“昭靖！你不好好守在王城等我们汇合，突然回来做什么！吓死人了！”

房昭靖完全没理会谢恭祈，他一双眼睛熬得通红，脸色极为难看，哑着声音道：“二爷！大事不好！”

戍戎城，北庭中军帐。已值深夜，但帐中依然灯火通明，萧济及诸位将军已几日未休。接到京城的消息后，萧济立刻派了程周野和许宗平出去接应。

“如何？接到二爷了吗？”许宗平风尘仆仆地赶回来，被萧济一把拉住问。

“回殿下，昨日末将与程将军已在西狄王城和房将军汇合，二爷尚在山中，末将先回来，程将军和房将军直接去了万仞山，最新的消息传来说，二爷自领了一千兵马，已经速速赶往关内了！”

萧济迅速冷静下来。程周野和房昭靖都是边关将领，无诏不得擅自入京，但从九回关到京城的路途凶险，王承一定会设下重重埋伏，绝不会让明定活着回去。

“周铸！”萧济下令，“你速领五千兵马沿路开道，若是遇到埋伏或刺客，全部按照马匪处置，就地格杀！”

“是！”程周铸领命而去。

“梁钧，启林！你们不是朝廷将领，领五百府兵一路护送明二爷回京！”

“是！”

萧济顿了顿补充道：“本王与你们一起去，到了九回关本王就回来！”

几路人马迅速出发，萧济等人星夜奔驰，力求护佑明定一路平安。

可惜天不遂人愿，王承也不会放过这个可以赶尽杀绝的机会，明定在第四日的清晨，于九回关外的岚林遇袭。

明定骑马跑了一夜，他心里血淋淋的，只有跑起来才能止血，他不敢停下来，也不敢去想，只能不停地跑，不停地跑，然后一头从马上栽下。

“二爷！”房昭靖心胆俱裂，扑过去将明定架起来。明定晃了晃脑袋，一把推开房昭靖，又翻身上马。

就在此时，房昭靖突然感到耳后一阵劲风来袭，他举剑格挡，将一只羽箭挥落在地。他猛地将明定从马上扑下来，连滚带爬地冲到山坡背处。

“所有人隐蔽！有人放冷箭！”

岚林中数百名黑衣杀手从天而降，将明定一行人团团围住。

程周野大骂：“他奶奶的！这还是在西北呢！你们知道这是谁吗？就敢在北庭王的地界上公然截杀！”

领头的黑衣人目光狠辣：“要是就是你们的命！”说完一拥而上。带兵入京与谋反无异，各路关隘不可能放行，所以明定并没有带很多人，只有房昭靖和程周野带着不到百名士兵一路随他而来。

程周野力大无穷，旁人用剑，他使双刀，当下把一双刀砍得铛铛响，他大喝一声冲上前去：“刚杀完西狄狗，正好再杀一批毛贼祭祭我的宝刀！”

这批刺客目的很明确，他们完全不想跟程周野浪费功夫，分出一队缠住程周野后，直奔明定而来。

“房驹儿，这群狗娘养的要杀二爷，你可千万护住了！”程周野无暇分身，只能大喊。

“要你废话！”房昭靖艰难地吼了一句，周遭全是刺客，眼看要招架不住，他心一横，将尚在抵挡的明定拖到大石后一处缝隙，整个人挡在前面，将缝隙遮得严严实实。

“昭靖！”明定心胆俱裂。

“老师，学生这条命是您给的。”房昭靖顿了顿，似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最后只沉声道，“老师，您一定要活着回到京城！”说罢大喝一声，“程二！你们都过来！”

剩下的十几人全部围起来，合成一个圈，用血肉之躯抵抗着一批又一批的刺客。父亲、兄长、姜约，现在是程周野、房昭靖、北庭王军中的将士们，浓稠的鲜血不断滴落，铺天盖地的血腥味钻进五脏六腑，将明定的知觉都驱逐散尽，让他从心窝到四肢一寸一寸地冷下去。

他像是陷入了巨大的噩梦，觉得自己已经死了，但其实还活着。

兵刃相接的声音愈发清晰，刺客一步步逼近，突然一个刺客飞身一跃，尖刀斜刺而出，正对明定的面门。

房昭靖顾不得其他，整个人扑到石缝上。“噗！”鲜血喷涌而出，房昭靖生生挨了一刀。

“他妈的！老子砍死你们这帮畜生！”程周野在盛怒中爆发了惊人的力量，他挥动双刀，虎虎生风，接连砍死十数人，一时间无人敢近前。

“昭靖！昭靖，你怎么样？”温热的液体从脸庞上滑落，分不清是血水还是泪水，明定死死攥住房昭靖的手。

“不碍事……没伤到要害……”尖刀捅进他的右肩，形成一个可怖的贯穿伤，房昭靖急促地喘着气，瞬间的疼痛让他的面部近乎痉挛一般抽搐着。他艰难地将自己翻过身，他双脚蹬住地面盘踞的树根，左手握剑，将自己牢牢卡在石缝前。

然而刺客并不会善罢甘休，接二连三地涌出来，一人刺向房昭靖腰腹，一个劈腿，一人挥剑砍向他的头颅。他一条臂膀已废，两条腿动弹不得，拼力避开两剑之后，却无论如何避不开第三剑。

房昭靖近乎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下一秒身上一重，那个刺客被拦腰劈成两截。

本以为必死无疑，没想到绝处逢生，房昭靖大喜道：“殿下！”

萧济焦急地吼道：“二爷呢！”

“在这里！”房昭靖搬开麻木的腿，挪到一边，露出明定藏身的石缝。

萧济三步并两步，上前一把将明定拉了出来。两人来不及说话，萧济掐指成哨，疾喑撞翻数个刺客，飞奔而来。

“快走！”萧济急促地说。

“不……不行……”明定怔怔地看着周遭，丛林中血肉模糊，血滴从树上落下来，仿佛下着一场血雨。程周野活像一只刺猬，盔甲上满是羽箭，房昭靖已然像个血人，尸横遍野，宛如人间炼狱。

“我带了足够多的人来，你放心！”萧济不由分说将他架上马，“我让梁钧、启林和长赢跟着你，再加上五百府兵，京城一刻也耽误不得，你必须立刻回去！”

明定咬紧牙关，猛地将萧济扯到胸前，他赤红着双目，低声说：“含丹！小心含丹！”

萧济一怔，不明白为什么明定突然会提到含丹。他扬起马鞭重重一挥，喝道：“快走！”

疾喑长长地嘶鸣一声，载着明定奔驰而去，迅速消失在视线中。

萧济看着他的背影，头一次想起了庙里的那些摆设。

“如若神佛有灵，”萧济默念道，“请一定保佑阿定平安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