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人怎么说?”乐庭看到狱卒近来送饭,两眼放光,他昨日买通了这个狱卒,让他去给王承报信。
“这……”狱卒吭吭哧哧地半天没吐出个完整的句子。
乐庭的手猛地伸出了栏杆,紧紧攥着狱卒的衣领,咬着牙说:“说话啊!”
“王大人没理我啊,直接把我轰走了!”狱卒看他的样子有些惧怕,挣开他退后几步。
“不可能……不可能!”乐庭喃喃说着,一把打翻了地上的饭菜,“他怎么可以不管我?他怎么敢?!”
难道王承想直接杀了他?
也对,死人是最安全的。
狱卒看多了这种情况,高高在上一朝贬如尘埃,别说袖手旁观了,落井下石的也大有人在。这个当口最重要的就是吃饱饭,能多活一天是一天,就算要死,也不能做饿死鬼不是?当下看着乐庭的目光有几分怜悯,摇摇头出去了。
乐庭这些天他一直悬着心,不敢吃也不敢睡,他现在就是条丧家之犬,这条命能不能保住就看王承的良心了。
但王承好像并没有良心。
好啊!我不能活,你也别想活!乐庭暗暗发狠,心头彻底凉了。
就这么混混噩噩地倒在监牢的地上,寒冬腊月,冷气从地里冒出来,沿着骨头缝往里钻,乐庭哆哆嗦嗦地把地上的茅草拢在一起,整个人往里缩。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恍惚间听见有人叫他:“乐统领。”
乐庭挣扎着睁开眼,看看到萧济端坐在铁门外,黑衣大氅,尊贵肃穆。
乐庭以为自己看错了,使劲揉了揉眼发现真的是萧济,他飞快地爬过去,抓住萧济的衣角,几乎要留下泪来:“殿下……殿下!”
萧济稍稍避过,乐庭刚刚的动作太大,一根稻草不小心粘在他的衣服上,萧济捏起来随意扔掉了。
“殿下救我!”乐庭呜咽着,“我真的没活路了!”
“乐统领何出此言?”萧济平淡地说,“王大人与你交情颇深,一定不会置你不顾,本王虽有心救你,但若是越过了王大人直接出手,怕是会遭王大人猜忌,不大妥当。”
乐庭听了这话像看见了救命稻草,他双手抓住铁栏杆,眼眶通红,低吼着:“没什么不妥!求求……求求殿下救我!王承那个老头子……他不会管我的!他比任何人都想我死!”
萧济身体向前探,压低了声音问:“统领这话可不能乱说,人人都知王大人对统领护佑非常,怎么会想杀你?”
乐庭咬紧了牙关,他不知道该不该说,能不能说。如果说了,他在王承那里就会变成一枚彻底的废子。
但不说,王承也不会救他!为了自己的安全,王承巴不得他早点死掉,把那些秘密全部带到阴曹地府去!
“看样子乐统领不信本王。”萧济淡淡出声,整理下衣袍准备起身。
“不不!不!”乐庭猛地伸手拉住萧济的胳臂,他抬头看着,萧济平静又淡然,在水云间的时候萧济就是这样,处事不惊,但是最后出手救了自己。
而王承呢?却连接济他一点银钱都不愿意!
既然萧济救了他一次,就会救他第二次!
乐庭越发笃定,他手中用力,牢牢扯住萧济,一字一句地说:“我有他的把柄,所以他要我死!”
出乎乐庭预料的,萧济并没有对他这句话有多大的反应,似乎并不怎么关心他口中的“把柄”。
“乐统领,你可能误会了,”萧济整理了下被乐庭拽得歪斜的衣服,淡淡开口,“本王今日来并不是为了听这些事情,这些事情也与本王无关。”
“我知道……我知道,殿下高风亮节,看不上这些腌臜事。”
萧济没有反驳,依旧坐在那风雨不动安如山。
“无关?谁说的无关?”乐庭狠狠地闭了下眼睛,下定了决心,他深吸一口气,“殿下怕是不知道,您早就与这些事情脱不了干系了!”
萧济眉峰蹙起看向乐庭,目光凌厉如剑:“乐统领,话可不能乱说,你可要想好了!”
这是今晚萧济第二次说这句话。
乐庭浑然不觉,只当萧济在提醒他注意言辞,他抛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除了去年秋天,殿下在回京之前还遇到过一次刺杀,对吗?”乐庭像是疯魔了,全无顾忌地说:“我知道是怎么回事!”
萧济面色未变,只是细看时,能发现那双眸子深若寒潭,仿佛织就天罗地网,暗得让人喘不过气。
“当然不是我要杀殿下!殿下名扬疆界内外,无人不服,要杀殿下的另有其人,我不过是一把尖刀而已。殿下不想知道是谁吗?”乐庭舔了舔嘴,有些紧张地瞧着萧济的反应。
萧济指尖摩挲着衣角,直直盯住乐庭问:“乐统领想说,是王大人要杀我?”
“殿下英明!”
“乐统领,话可不能乱说。”萧济第三次说了这句话,“王大人是文臣,与我毫无利益纠葛不说。况且我为天子亲弟,他是天子岳丈,要是扯远了算,还沾亲带故,他平白无事为何要杀我?”
“他算哪门子岳丈?不过是个靠着女人的裙带爬上去的货色!”乐庭不屑地嗤笑一声,他是要犯,在大理寺住在单独一间牢狱,周围没人,说话的胆子便大了起来,“殿下来京不久,不清楚这其中情况,王家是靠着卖女儿一路升官的,最为文官所不耻。文官以明老大人为首,王承难以立足,自然要想别的法子,养了一堆老鼠当眼线不算,从几年前开始,他就盯上了兵权!”
在这个紧要的当口,萧济难得分了个神:“可是明大人也是外戚。”
乐庭一愣,似乎没想到萧济的关注点如此清奇,心想北庭王果然心大:“那怎么能一样?王承原来就是个大街上遛鸟的,靠着妹妹和女儿才有了今日。明氏是帝师之家,明太后是正儿八经的千金,明老大人当年是榜眼,明太傅也是探花郎,哪里是王承这个老混蛋能比的?”
乐庭现在求着萧济救自己,自然要把脏水全往王承身上泼,巴不得把王承贬得一无是处。
萧济面色和缓了些,点点头:“你继续。”
“朝廷兵权分为三处,一处在殿下,一处为禁军,一处在南边负责处理海盗和水患。”乐庭自嘲地笑了一下,“人人皆知,禁军和南军不过是个摆设,只有殿下这里是实打实的兵权。王承这些年把我提到了禁军统领的位置,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除掉殿下,夺过殿下手中的兵权。”
萧济却依旧不紧不慢地说:“听起来倒也不无道理。”
乐庭觉得今日的萧济跟平时与他喝酒玩乐的样子很不同,他已然图穷现了匕首,萧济却依旧面沉如水,好像惊天阴谋也没在他心中掀起一丝波动。
乐庭心中愈发没底,只能继续抖落自己知道的内情:“殿下在戍戎时王承不好插手,所以趁着这次西北大捷,王承主动向陛下进言,说边关已定,请陛下召殿下回京团圆。”
“这也没法证明,刺杀与王大人有关呐?”
乐庭着急道:“殿下请细想,那日是不是共有三路刺客,前两路引走了殿下身边的护卫,最后一路一共十三人,就是冲着殿下去的!不知殿下是否还记得,那箭头是淬了毒的!”
不待萧济回答,乐庭就倒豆子似的一路说了下去:“我派人打听过,那毒产自岭南,珍稀无比,老头子一定要用在箭头上,用心阴险毒辣,真是人神共愤!”
萧济冷笑,乐庭倒是把自己撇得干净!
“听说那毒是卫国王室收藏之物。不知道王老头子跟卫国又有什么瓜葛……”
这样一来,就跟谢恭祈所查到的情况对上了。
萧济噙着一抹笑,只是那笑看着诡异得很:“说得不错,确实跟那日的情形一模一样!就是不知道,乐统领你,在这里面是个什么角色?”
乐庭心凉了大半,扑通跪下连磕了十几个响头,不管他怎么撇清,刺杀这事他是直接经手安排的,任谁也没法对曾经想杀自己的人和颜悦色,乐庭哭嚎着:“殿下!殿下!我也是被逼无奈!殿下是好人,对我有大恩,我怎么会……呸!我怎么敢想杀殿下呢?我但凡要是有这个念头,就叫我不得好死,天打五雷轰!”
萧济默默地腹诽:确实离不得好死不远了!
乐庭犹自磕着头:“都是王承那厮逼我的!他猪油蒙了心,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竟然妄想要殿下的兵权!殿下您知道,我这种人就是王承的一条狗,全家老小的性命都在他手上,他让我干什么我不敢不做啊!”
萧济俯下身,略带嘲讽道:“那你现在是反咬主人了?”
乐庭糟了羞辱也不敢表现丝毫不满,他咬咬牙说:“那老头子心术不正,我早就不想跟着他了!殿下仁善,求殿下救我一命,我乐庭做牛做马将来一定报答殿下!”
萧济任由乐庭跪着不答话。
乐庭膝盖上前挪了几步,停在萧济脚边,他哆嗦着说:“我真的是不想杀殿下,两次刺杀,殿下不都没事吗?”
萧济听了这话差点气笑了!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这人变脸狡辩的技术简直登峰造极!
“身在朝堂中,半点不由人。”萧济嗤笑着摇头。
“就是这个意思!殿下明鉴!”乐庭以为萧济理解了他,又磕了几个头。
“刺杀本王事小,但朝廷众臣与藩国私下勾结事大,”萧济干脆利落地起身,“此事本王要即刻奏明天子,缺少人证物证,还请乐统领跟我一起走一趟,到时将功折罪,想比陛下一定会对乐统领从轻处罚。”
乐庭哪里愿意出去!他只要一跟着萧济出了大理寺,那边就会有人报给王承,王承不管用什么办法,不会让他有能在御前说话的机会,他不会活得过今夜!
“怎么?统领有疑虑?”
“不不不!”乐庭脑筋急转,想着怎么才能不跟萧济出去,“我仪容不整,恐惊吓陛下,而且我现在已经是阶下囚,让旁人看到殿下与我一起,怕是会有损殿下清誉!”
萧济看起来有些为难:“若是乐统领不愿随我御前,空口白话,陛下怕是不会轻易相信。”
乐庭十分纠结,他不愿放弃这个机会,但是又不敢跟着萧济出了这大理寺监牢。
“或者乐统领书信一封?留个物证,不然方才的话本王怕是不能轻易相信。”
乐庭知道萧济不好糊弄。这年头谁都不是傻子,他想让萧济帮他,就一定要给萧济物证,不然回头他一变卦,萧济就会背上一个陷害朝廷大臣的罪名。
早有狱卒呈上了写字的绢帛,乐庭当下不再犹豫,咬破手指在上面写起来。
既然是要呈给陛下,那就不能单单只写刺杀萧济这一件事。一不做二不休,这封血书算是他交给萧济的投名状,乐庭索性将这些年他知道的王承的事情一桩桩都写了下来。
这一写,就是一个多时辰。
狱卒将乐庭的血书捧着奉于他面前。萧济手一挥,示意狱卒将血书收起。他缓缓转动着手指尖那枚玉蝉,状似无意地说:“其他的事情本王不管,到时交于陛下圣裁。只是这刺杀,本王记得第二次的时候抓了三个人回去,后来是被你救走了?”
乐庭心中一凛,不知道为何萧济提及这些细枝末节,此时少说为妙,他谨慎地答了一个“是”字。
“本王记得其中一个人,自毁面容,就是怕被人认出来,对你忠心得很。”萧济抬眼看向乐庭,目光自带锋芒,“说起来也算个人证,他现在在哪?本王想见一见。”
现在哪里还能见得到?人早就死了!乐庭心里转了几道,斟酌着怎么开口说这件事。
“怎么,不方便?”
乐庭觉得浑身皮肉被萧济这句话轻飘飘的地刮掉一层,他一哆嗦:“实在不是小人不愿意把他找来,只是他伤势过重,救回来没几天就咽气了。”
“奇怪了,本王记得除了脸,他没什么伤,怎么就死了?”萧济轻声细语地说,“不是被你杀了吧?”
乐庭浑身一个激灵,整个人趴跪在地上,竟说不出半句否认的话。
“也是!”萧济想到刚刚看完的血书,“永绝后患,一向是你乐统领的作风。只是可惜了大胡子,一介草莽,躲过了本王的剿匪,却没躲过乐统领的阴刀,这些年来颠沛流离,苟延残喘,还是落得个惨死的下场!”
“!”
大胡子……大胡子!萧济知道那人的身份!
乐庭突然僵直,悚然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