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印 第11章 青龙木木

从玄都洞府回来的次日清早，南心靠在窗边，神情专注却也透出一丝迷惚，头发束了起来，比披头散发时要清秀，脸部轮廓分明又不失女性的温润，微翘的下颌平添几分英气。今日她束发用了一条红绸带，不细看，会以为是挑染的红发。

昨晚唐茶出了玄都洞府后，就与他们告别。

她一回想起，心里五味陈杂，不知这感觉是不是失恋？平时她见女子为情所困，会高调劝说:专情一个男人，就如为了一片树叶而放弃整个森林! 自从遇见唐茶，她觉得任何人变傻都是合情合理，自己定是一见钟情了。不过在旁人看来，她这是犯花痴。

唐茶临走前送了众人几样东西: 给金清秋一朵山茶花，那是第一千年花开时所制的干花，食用可增强灵力; 给了林东笑一瓶百年露水精华的花露，喝下能除病去痛; 送了南心一条红绸带，说有一次助起死回生的效用。

他没讲明红绸带的来历，那是小霞在第一次花开时系于树上的，他一直小心留存，睹物思人，多年来灵气凝聚。

众人哪敢收下这些贵重的礼物，特别是南心正咕哝着还回去，却见唐茶微微一笑，消隐在黄昏渐起的潇潇雨中。

他们不得不赶下山。

在微雨中，唐茶静立再现，似乎风一吹又会随时消失，他远望离去的背影，有熟悉的一抹红。

今早山林的雾气大，恰似众人的心情，早上八时还迷迷蒙蒙，不过有件极令他们焦虑的事，抹淡了昨晚离别的忧伤。

多多在房里来回踱步，红团子贴在窗上左顾右盼，小白看着它们头晕，躺到金清秋的怀里闭目养神。

"青龙到底在哪？会不会来？什么时候来？见面的话我们能认出来吗？" 多多发出南心式一串疑问。

"它应该和你们一样是小不点吧。" 林东笑用手机查看青龙的信息，心想会不会与动画片花木兰里的小龙有些像？那小龙说话像连珠炮，脾气又大，到时与多多两话痨凑一起，还不整天抢戏。

叽喳，红团子突然叫起，众人瞥见一个身影经窗而过。

稍许，一人慢条斯理地进门，身材矮小，穿件绿格子衬衫和黑裤，罩了件黑外套，头顶的帽子也是黑色，肩上搭着褐布包，众人将目光聚向他，是位十来岁的孩童，细看，原来是昨日的木木小道长。

他向众人作揖，道:"我来此与你们同行。"

多多闪电般跳上他的肩，左看右看:"难道，你是青龙？"

"我不是。" 木木回复简洁。

"不是，那你来作什么？"

"不是，但也是。 " 木木踌躇道。

众人听得一头雾水，知道木木不爱说话也不能这么打迷吧。林东笑上前弯身，微笑地看向他:"木木道长，下山走累了，要不要先喝点水，再慢慢向我们解释？"

"先离开大罗山，不然我可能变主意。" 木木回道。

众人结账后出旅店，再次深呼吸这山间的清香，擦肩几位正要上山的游人，正欣欣然地赏着山道旁的奇崖妙石，其中有一位朗朗上口:"爱此一拳石，玲珑出自然。溯源应太古，堕世又何年？" 同行者鼓掌称好，吟者又道:"大罗山的那棵千年古山茶树，也定是仙物坠世，趁早上人少，我们赶快过去观赏!"

众人也往化成洞的方向回望，恰在此时，遥远处飘逸的笛曲越过天际，随风清扬掠来。

山道上的路人纷纷静驻倾听。

金清秋倏然心有所感，清婉悠然却也有一丝伤感，如世间的悲欢离合，最终化为淡淡的无奈。这笛声，应该是唐茶在为他们送行。

山雾渐散，阳光从云间探出，洒落金辉。

木木道长抬起帽子，目光凝重地再次回望，大罗山风景依旧。

回程路上车流不绝，窗外景象翩翩后移，将众人拉回人间，仿佛唐茶和玄都洞府的经历似仙游一梦。不过回程的车里多了木木道长，说明并非梦境。

三小只纹丝不动地就近凝视他，像观摩外星人，木木也纹丝不动，定如木桩。

前座的金清秋给他递了一瓶水:"木木道长，不用紧张，青龙的事情等你想说时，再告诉我们。" 她很理解，因为自己也有不愿说话的时候，不喜欢被人逼迫。

坐在木木身旁的南心从伤感中缓了回来。她自小有女侠性情，喜欢扶弱济困，见义勇为，眼瞧着木木裹在黑色中更显弱小，拉住他的手道:"小道长跟着我们，不会让你受委屈的，哥哥姐姐们在呢。" 她似乎忘了这位是个四百岁大龄的小道长。

多多可没这么多的妇人之仁，自昨夜起它在脑海里描绘遇见青龙时该如何抒情，想了一出出感人涕泪的场景，现在面对一个叫木木的木头人，实在憋得慌。

"木木道长，我不是逼问，只觉一事相当奇怪，想请教下。" 多多说得很婉转，边说边扫了一眼两位女士，担心她们会起母性保护欲，见没什么动静，木木也未否决，就放心地，双手叉于胸前威严地道，"我们四神兽间互有感应，只要某方使出灵力，远程也能感应到。你说你不是青龙，现在我们离得近，好像都察觉到了青龙的气息，奇怪昨天相见时却无任何感应，这是为何？ "

意外地，木木竟坦诚道:"昨日你们在玄都洞府时没能感应到，因为我将体内的灵力暂时封印了。我不是青龙，" 他指向自己，"但青龙，在我体内。"

咚一声，多多跌落在地。

现实经常是，每当我们为一件事做了百般设想，调皮的命运总会出其不意地设下另个结果。

金清秋也神情讶异地回头看木木，又看到惊愕得嘴大如盆的南心颤颤问出一句:"你，是把青龙吃了吗？"

本来也很意外但需沉稳开车的林东笑，听见南心的疑问，差点歪了方向盘。

其实四百年前，小道长只是一个普通孩童，也不叫木木，他的祖母喊他小成。

小成的父母早逝，由祖母抚养长大，祖孙俩在大罗山脚的一个村里相依为命。祖母是村里的赤脚医生，为村民治病谋生，村民见他们生活不易，经常送些衣食过来。祖母为人善良，遇见贫困的病人有时不但不收钱，还会转赠东西。

儿时小成常跟祖母上山采药，学着辨识各类草药，有时他们会爬上天柱峰，面朝大海，坐看日出，也多次经过化成洞，在洞府饮过清泉，观过山茶花开。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祖母常念叨:小成，世间有因果轮回，咱们这世苦了些，但多做善事，来生你即便不能生于富贵之家，也能得个平安，不必再受这么多的苦，我可怜的孩子…… 小成却觉得如有来世，无论落于哪家，他还是要当她的孙儿。

虽然生活艰难，但祖孙俩一起的日子也是有说有笑，不缺快乐。在他十岁时的一天，祖母上山采药，那日傍晚天降大雨，她没有再回来。村民说可能山路滑，老人家跌下了山崖，小成当然不信，他坚定认为祖母哪天会回来，他每天坚持外出寻找。

某日，他在天柱山巅看东海日出时，见到边上有条奇怪的小木枝，戳了戳细看，那东西竟动了几下，小成将它捡了回家，喂水喂食，也算是救了它一命。

那次不久后，小成得了一场大病，危在旦夕中喃喃道: 如果祖母真去世了，我死后就能见到她，倒也是件好事。如果她还在世，哪天回来寻不到我，定会万分悲痛…… 我能长生不老就好了，永远保持现在这样子，即便祖母转世，来生相见时应该也能认得我……

如唐茶一样，木木没有过多提及自己的往事，只向众人简述道:"四百年前，我在天柱山偶遇青龙，将它带回家照顾。某日我久病缠身，青龙为了救我，附身在我体内，我的病不但好了，也从此长生，后遇老君向他拜师修道。"

有些人贪图长生不老，是出于对死亡的本能恐惧，或放不下世间荣华富贵。有些人无惧死亡，是因情，为了某个重逢，需要有足够的时间去等待。

得了青龙灵力的小成，在天柱峰时又偶遇太上老君。老君看明来龙去脉后，告诉说他体内居了一条龙，愿收他为弟子，但小成修道是基于凡尘执念，所以未受正式仪式，木元是老君给他的道号，师兄们喊他木木，因为人比较木，喊着可爱。

"东海日出，山茶花开，奇岩怪石…… 我们感应青龙时看到的这些景象，原来也是你的所见!" 多多恍然大悟。

"前几日我体中的青龙也感应到了你们。" 木木回道，"我和师兄们料到你们即将来访，只是那时我未做好心理准备，暂封了灵力，所以你们感应不到。"

"为什么五百年来你一直还是孩童模样？" 多多又问。

木木沉默不语。

其他人同样好奇这个问题，但没有逼问木木，金清秋回过头也难得提了一问:"如果青龙离开你的身体，会怎么样？"

木木想了想，坦言道:"青龙应该会变回之前的样子，而我，如果没有修道成功，可能会在瞬间衰老，死亡。"

众人大惊，多多追问:"那你是与青龙结了永生印？还是结印者另有他人？"

"什么是永生印？" 木木显然不知，向体内的青龙询问，稍后回道:"青龙说，它没有印记，也不记得和谁曾结过印。"

多多猛地摘下墨镜，圆豆小眼露出惊恐:"永生印…… 我曾在书上看到，永生印的消失，意味着，某方结印者，元神俱灭，无法转世，永归混沌……!"

"可能青龙从没有与谁结过印呢？" 林东笑插了一句。

"你见到青龙时它长什么样？" 多多心里已有预测。

"像一条小木枝，有眼有嘴，还有细弱的小爪，直直的深绿色身子顶着一个脑袋，也像一只僵硬的干虫。"

"这就是了! 青龙与我们一样都是小不点，" 多多摇摇头，"但它丑得很!" 快速继续道，"一定也是曾经真身的一小部分，哎，可惜我们都失了上古记忆，不知道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

这个信息令多多心火急燃，念着水圣的名字道:"幸好我的永生印还在，也记得我的结印者叫水圣，一定得赶快找到他!" 随即，它向木木巴拉巴拉讲述了两千年以来的寻找经历。

木木耐心听完，思虑片刻后道:"你要找的人，或许在某个仙境里，因为有结界，比如我们的玄都洞府，所以你们感应不到。"

多多敲敲脑袋大声疾呼:"我聪明绝顶为什么没想到呢!!"

"爱此一拳石，玲珑出自然。溯源应太古，堕世又何年？" 曹雪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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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青龙木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