莹玉无瑕 第21章 第 21 章

那边陈淑怡还没好，顾玉莹倒头就病了。

陈敬见侄女醒了，说什么也不愿意在顾家再叨扰了。顾淮仁劝让不下，只得着下人把药方药材都包好。前脚才把陈家众人送到垂花门，跟着徐氏的小丫头哭丧着脸就跑了过来，又不说发生了什么，只道大夫人叫他马上回去。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顾淮仁摇着头惆怅地说。

陈敬只觉昨日一事给顾家带来了不少麻烦，面子上实在过意不去，站在台阶下回身抱手，诚恳道：“既然家里有事，就不用送了。世兄还是快回去看看吧。”

二人正站在风口上，冷风打得衣衫都皱了。顾淮仁只能耸耸肩，让管事将马车物品都打点好，看陈敬最后一个出了院门，自己才急匆匆往回走。

等一进了徐氏的院子，见守门的站廊的打扫的全都在正屋阶下唯唯诺诺地站着。他疑惑地走过去问道：“出什么事了？怎么都站在这儿？”

下人们纷纷抬起头来，两个跟他的小厮张口急要解释，里面却传来老太太喜怒不明的声音：“回来了啊？！还不进来？！”

老太太不是回去了吗？

他心里一惊，急忙上了台阶，扶帘边进边道：“母亲怎么……”

顾老太太却立刻从堂下椅子上站了起来，扬手就抓了一个杯子冲脸砸了过来，哭骂道：“不孝子！看看你干的好事！！”

顾淮仁给这杯子唬了一跳，瞬间瞳孔放大不能动弹。庆幸倒是没砸中他，杯子从他头旁边飞过，撞在身后的赭漆圆柱上，碎了个四分五裂。

“母亲！”徐氏看那杯子差点就砸中顾淮仁，吓得浑身一抖，尖叫一声，急忙跑过去看丈夫有没有伤着，再转过头来已是眼泪汪汪，吸唆着哭道：“母亲就算再生气，也不能拿杯子砸人啊，老爷也是您的儿子啊！这万一要伤着了，可怎么好呀！”

“他还知道是我的儿子！”顾老太太扔了一个杯子，怒气一点没消，远远地伸着食指，战栗地骂道，“我这儿子养了快四十年，我苦心育他成人教他道理，不想他升官发财神通广大，只求他念我一点恩情，让我这老婆子享些晚年清福！谁知他竟是这般看不得我好，满心只想着怎么气死我，他好能当这顾家的主子了！！”

顾老太太这话说得是很重了，当着妻女和下人的面，顾淮仁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却是倍感无辜，只能沉着脸替自己辩解：“母亲若非要说儿子不孝，今日就算是打死儿子，儿子也不敢多说半个字。可儿子自问对母亲的心是尽到了，母亲若是还嫌儿子有不周到的，儿子也只能自责不孝，当不得官也不配为人，只恨刚才那杯子怎么没砸中自己。”

“你听听！”顾老太太给他这番话说得眼泪都落了下来，颤抖着坐了回去，身子抖得厉害，“连这话都说得出来，还要我夸他孝顺不成？！索性你今日就走吧，我老婆子看来也是当不了你母亲，你就带着你自己认的家人另立门户去吧！”

“祖母！”装了一早上病的顾玉灵此刻也是慌张不迭，发髻都吓乱了，急走到老太太身前跪下哭道，“祖母竟是不要我们了吗？”

顾老太太抱着顾玉灵哭道：“哪里是我不要你们！是你父亲他容不下我！”

顾淮仁见老太太哭得如此悲伤，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话说重了，扶了徐氏起身又赶紧给老太太跪下，面带悲痛，极力冷静地解释：“母亲，儿子纵有千般不是，母亲也得告诉儿子原委啊！”

顾老太太一听更是泣不成声，抖索着伸出手指向内间，偏着眼不忍直视：“你自己去看看。”

徐氏过来搀他起身，顾淮仁深吸口气向里间走去，进去却见那床上躺着顾玉莹，赫然是烧得满脸通红，双眼紧闭迷糊呓语。一群丫鬟围在床边，一边掉泪一边给换湿帕子，又给擦胳膊擦脚。顾玉莹却仍是气息粗重，嘴唇翕动显得极不安稳。

他这才意识到，是昨晚罚跪罚出病了。

“看见了吧？”

顾老太太跟着走了进来，双目含泪，沉痛得说话也哽咽：“记得六年前抱回来时就是这个样子……我总说这孩子艰难，你不当回事，不分青红皂白就罚跪，你就没想过她是个女孩儿？！明明不是她推的，反倒要她受屈又受疼，你可算是她亲伯父，怎么就不疼顾家的孩子，偏要先给陈家一个说法？！天冷得雪都化不开，祠堂那是能待的地方吗，我就不信你罚她没有一点私心！！呵，现在是好了，能把亲侄女冤屈得病倒了，你顾家大老爷的面子是有了。你就是不把我的话当回事，但这孩子这回要是再过不去烧傻了，我看你死后怎么见你三弟！！”

那年那个小女孩被裹在毯子里抱了回来，辗转交到顾淮仁怀里时迟钝得很。眼睛也不转了话也不会说了，礼部主事姚洪复摇着头跟他说：“……被发现时，已经在暴雨里躺了三天两夜，没吃没喝，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了……”

顾淮仁很是心疼，抱到顾家就被老太太接了过去，却没几日就开始高烧呕吐，病情还总是反复，每发作一回之前的事就忘记大半。顾老太太只能将大夫都留在顾家，就预备着哪天半夜又发热，能及时有人照看。

只是后来病好了没见再犯，顾淮仁就不觉得她体弱了，而昨夜罚跪又未见有什么不适，因此他根本就没想到会一下病得这么重。

及至真看到顾玉莹病了，他才有些后悔了，气势也在瞬间就偃旗息鼓了，缓了缓心情，有些忐忑地轻声问：“大夫呢……”

顾老太太骂道：“大夫也经得起你三番五次的叫？”

徐氏悄悄地回他：“大夫快到了。”

顾淮仁只能低头给顾老太太赔不是：“母亲莫气了，儿子知道了，都是儿子的错，儿子日后再也不敢罚玉莹了，一切都听母亲的。”

顾老太太听言怒气微降，说话却仍是不依不饶：“我怎么指使得了你，又叫你回头说我错怪了你！反正我爱护她你倒想罚她，不如这遭就任她烧傻了去，倒省了些皮肉之苦！”

顾淮仁慌张不已，急忙又将方才的话与老太太一一道歉。顾老太太向来是吃软不吃硬，见儿子儿媳都委委屈屈地认错，过不一会连郑姨娘也带着三个孩子过来了，听说老太太拿杯子砸了顾淮仁都吓得不轻，纷纷上来动情动理地劝说，顾老太太总算是没有那么气了。

顾玉莹这一遭病连她自己也没想到，不仅来势汹汹而且旷日经久。烧起来疼得她是浑身难受，好容易压下去几日，过不两天又犯了。顾淮仁和徐氏万般保证一定会照顾好小丫头，顾老太太才放心让她待在大院养病。却是一日三回要差小丫鬟过来问话，又带酥果子梨花糕芝麻糊各类吃食给她吃。

那一日顾玉莹的烧微微退了，顾老太太刚好带着顾玉瑶过来看她。顾玉莹喝了老太太给炖的鸡汤，舔了舔唇说好喝下次还想喝。顾老太太笑得开心极了，跟杨妈妈说记得下次再给多炖点。杨妈妈笑着说这鸡汤加了黄芪白术有药性，不能多喝。顾玉莹不依，闹着要杨妈妈给她再做一份没有药性的来。

顾老太太看她精神好了心情放松不少，说话间又想着问道：“你这丫头，平日里猴精猴精的，怎么那日出了事就不知道先来叫祖母。硬要受着这些把自己冻出病来，白白叫人伤心。”

顾玉莹只好低着头解释：“其实那日的事情，莹儿是该早早叫祖母来的。但是莹儿也知道怡妹妹摔倒，倒底也是有自己的错处，为这这些错处罚一罚，倒也不算冤屈。再说要是早早把祖母叫来，祖母就算要护着我，总归是显得偏袒了。委屈了怡妹妹，以后是要落人话柄的。我是想着自己去跪个祠堂也不难，要能消人气愤，再叫祖母来，倒更好解决一些。”只不过她没料到自己十一岁的身体这么弱，稍微跪了跪就栽到了。想来在陈家那般受苦受难，她却是一次病也没得过，才恍惚觉得自己扛得住一样。

顾老太太严肃道：“你就不想万一病了，祖母是要伤心的？”

顾玉莹看着老太太，想了想细声地问：“我害得怡妹妹摔倒了，祖母不生气吗？”

想到自己不得已的强硬，顾老太太心头一酸，拿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佯嗔道：“我能气你什么！难不成为了她，怪罪我养了多年的孙女儿？”又转眼道，“看你这丫头说起别人来一套一套的，怎么越是亲近的你越是迷糊了？”

顾玉莹给老太太说得一怔，脑海里不明思绪一闪而过，却没抓住。

“祖母别说四姐了，”顾玉瑶给顾玉莹递过来她剥的瓜子仁，白生细嫩的脸仰着，趴在床边笑道：“我看她倒是想得多才更迷糊了。要放在我身上，肯定想不到她方才说的，定会早早就去叫祖母了。”

“毕竟你们姐妹俩性子不同呀！”顾老太太揉了揉顾玉瑶的头，眼里一派和气。顾玉莹不在的日子，顾玉瑶就日日去陪老太太，祖孙的确是亲近了不少。

顾玉莹的病拖拖拉拉养了一个多月才好，这段日子里顾家众人总时不时来看，都带些新鲜玩意和吃食来。徐氏知道这病是因着顾淮仁才得的，怕老太太再不满意，对顾玉莹十分迁就，三天两头就叫大夫来把脉。顾淮仁不来时，还要叫她睡在自己屋里。

顾玉莹自己身体受了苦，对各种享受自然是来者不拒。不舒服就躺在床上，闭眼听拾英翠英给她讲故事。稍微好点就下床走走，捡些好吃的好玩的摆弄一番，倒也过得清闲自在。

而这么住在大院这边，除了能经常见到顾容礼，她还不可避免地跟顾玉灵熟了起来。顾玉灵的性子惯是傲气，但是大了顾玉莹四岁，又念在她是个病人，倒底也有些姐姐的气度。姐妹俩相处多日，倒是没有什么大矛盾。

徐氏过了年就请来了教绣工的老妈子，日日拘着顾玉灵绣花样，什么平绣套绣滚绣打子绣，从入针到出针都讲究得可以。顾玉莹闲着没事就坐在旁边听，那王老妈妈就笑眯眯拿起一块绷子勾引她：“四小姐想学吗？”

想到自己前世那拙劣的针脚，陈处宁后来总看着她缝补过的地方出神。尤其是后来那言昭雪，做的绣工跟她全不是一个档次，不得不说她的确有一阵感到一种极强的挫败感。

所谓在哪里跌倒就要在哪里爬起来，顾玉莹心一横就尝试了一下。跟着老妈妈从描花样开始做起，认认真真学了一早上。一直到吃饭的点，老妈妈扭头看了一下，评价顾玉灵的：“嗯，可以学下一个了。”

评价她的：“四小姐不要急，你年纪小，再练练就好了。”

顾玉莹听言，下午就又发烧了。徐氏连忙跟她说，这不是她该学的，让她好好养病。

顾玉莹烧得吭哧吭哧的，一边苦着脸喝药，一边拉着徐氏的衣角问：“大伯母，是不是因为二姐订亲了，所以要学这个？”

“谁说我订亲了！”顾玉灵坐得远，却是耳听八方，拿着一个四色绣球的绷子过来给徐氏看，又瞥她一眼道，“你别操那些闲心，赶紧喝药养病是正经。”

顾玉莹才不管她，私底下又偷偷问了徐氏一遍，说是顾老太太告诉她的。徐氏这才松了口，却也不多说，只看着她缓慢道：“你祖母说，待你养好了病，就请胡老夫人来。”

顾老太太竟是把她的病放在了二姐的婚事前头？顾玉莹看着徐氏温和的表情，暗道她这大伯母心里保不准更有意见了。好在看这架势，嫁的人应当还是胡家，倒没有超出自己的预料。

她是吃亏学聪明了，得十分当心这重生的变数，才能避免又被人陷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