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春雨落,山峦升起薄雾,往日苍翠的林木隐在其中。青黑的山脊下,淅沥的雨冲走了前日鏖战的气息,只有染着血的枯枝嵌在泥里。
地上爬着的人已看不出面貌,往日不染尘的云纹道袍已是残破不堪,鲜血顺着他的衣袍流进泥里。
他已无力气,费力地握着剑站起,却非回到山谷西侧的洞府养伤,而是沿着泥泞的地走到三丈外的嶙石边。
地上的女子也是力尽神衰,苍色衣衫也辨不出原貌,却固执地握着剑柄靠在妖潮为了突破结界而开辟的河道边,哪怕她的剑已碎了一半。
余尽州立在石边,望着她,眼中神光明灭不定,出口的却只有一句:“你不该来此。”
她掀眼回望着他,试图从满是血污的脸上看清他的脸,可他略显疲态,却过分平静的眼眸刺中了她本就紧绷的情绪,唇角勾起一抹诮意,但只道:“你还活着,那我可以离去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他却听明白了,转身走向远处枯树下的玄色藤雕提灯,望着其中已然干涸的血迹眼睫一颤。
回想起三年前与她成婚后,师父的话,心中涌过愧怍,她似乎看出了他的情绪,以极为平静的声音回道:“余尽州,天启宗跟连白山谁都不欠谁,可我,从不欠你们任何人。”
只有你们欠我。
她在心中默默补道,提着残破的剑往山谷外走去。
他望着她瘦削单薄的背影,抬脚追去,可在离她一丈距离时,天光泄去,山峦塌覆,四野昏沉,耳畔传来一声沙哑厚重的怒吼。
“余尽州,你当真狠心绝情,不要你的宗门,远离你的师父,抛弃你的妻子。与本尊耗死在这里,你可对得起他们!”
“那丫头……”天魔发出尖锐的笑声,墨色独眼紧紧盯着持剑傲立的修士,半是讥讽半是快意道:“多好的资质啊,假以时日,必定飞升上界。因为你,前路葬送,余尽州,这便是你口中的修行吗?”
纵使已从天魔织就的旧影中走出,听到这番话,他仍然心头一阵刺痛,竟生平第一次涌出悔意,若是当日他未留下她,而是拼尽全力送她出锁灵渊,她是否便不会遭受那般苦痛。
天魔瞧出了他的情绪,不禁有几分意外,这位肉身石心,死守锁灵渊,誓要诛杀他的修士竟被他惑乱了心志,这可是十年来第一次。
看出他的动容后,天魔续道:“你守走法阵,对外宣称本尊已被你诛杀,回去同你的妻子相守,我行我的道,如何?”
眼前涌现七年前的最后一战,她从山谷中采来药,立在寒玉石前,明明已冻得脸色发白,却仍镇定为他护法。
若非天魔蛊惑邪妖来袭,他怎会气海阻塞,灵力封沉,而她又怎会为救他飞身挡来,用残破的剑迎下那一击。
凋敝的四野,群山耸颤,草树倒拔,她的剑化作数片碎片,混着她的血落在他面前。
回忆过于惨痛,令他浑身发寒,竟生生咳出血来。与天魔连战了十日十夜,他已无力气再将天魔镇压,可他若是倒下,锁灵渊结界散去,所有邪妖出世,四境十三州将再次生灵涂炭。
见他沉默着,浑身好似披上了凛冬的霜雪,如迟暮之人一般毫无生气。本该杀掉他,逃出锁灵渊的天魔却感受到了浓重的危机感。
许是应了他的所思所想,本就摇摇欲坠的锁灵渊竟同那漂浮在空中的枯叶一般沉沉定住,好似月升月落彻底脱离了太阴的控制。
眼前再次浮现出七年前,她提着灯与剑从天而降的画面,他唇畔勾起一抹带着涩意的笑。
意随心动,眼前倏然浮现一面水镜,其中林繁叶绿,花艳鸟翔,遍布灵植的草地上,素衣墨发的女子提剑凌空,神情恣睢。
这一生,并不欠天下人。独对她,他心有悔有愧,此生怕是都无法补偿了。
最后一座山停止垂跌后,他眼中划过释然,重重跌跪在地上,剑锁进土里,头顶却微微浮出清瘦的虚影。
看着眼前一幕,天魔发出愤怒的嘶吼,可他却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这油盐不进的修士用血肉封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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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