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日 第53章 顺意

聚光灯照亮下，罗时器起身扣起西装扣子，合手鞠躬，走向高台中央，向她走去。

“LPL不再有Time，但永远有人记得罗时器。”

场内的沸腾喧闹似乎被隔离，他只清晰地听到顾满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从四面八方传来，像飓风旋过旷野，在心上震荡。

她看向自己的目光平静而真挚，让他感觉这些天的沉默与隔阂，好像从未存在。

着精致旗袍的礼仪小姐把奖杯呈了上来，遮蔽了他的视线，隔在两人之间。

顾满取出奖杯，双手递给了罗时器。

在罗时器上台的间隔，她在摄像死角偷偷拉下了嘴边的麦克风。

两臂距离，她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说：“这次不祝你大获全胜了，以后......”

“万事顺意。”

隔着一段距离，罗时器看向她，乌发红唇，明艳动人，没有意识到她语中隐含的深意，郑重接过奖杯，一如平日道：“听满姐的。”

顾满浅浅一笑，心中忽然轻松了很多，做了个手势，示意罗时器去台侧发表获奖感言，走下了台。

罗时器在这种环节向来是打哈哈玩梗，没几句正经话。今天走到台前，拿起话筒，低头望向手边的奖杯，忽然沉默了一刻。

台下寂静无声，待他做最后的告别。

顾满隐到了台下灯光昏暗处，只看得到露出的部分鹅黄的裙边。

罗时器嘴角漾起一如往常的笑容，道：“大家好，我是ISO的Time，这应该也是我最后一次这样介绍自己。”

说完又笑着说了一句：“唉，我家轩哥又在底下瞪我了，毕竟上个月就卷铺盖走人了，这会还打着ISO的旗号在这里自我介绍。”

蒋轩是ISO的经理，被他调侃这一下在台下哭笑不得。

这些年也是习惯，罗时器上台发言，他是一定要在台下盯着的，保不齐这少爷嘴里蹦出什么不着边际的话，又要被有心之人带节奏。

在场粉丝当然都知道轩哥，听罗时器这番自嘲，都忍不住笑起来，场上莫名渲染起的老将迟暮的悲凉感随之烟消云散。

“承蒙厚爱，感激不尽。”

罗时器说完这句话，顿了顿。

认真起来，他身上那种上位者的冷静自持才会显现。

“这是我进入LPL的第七年。七年过去，身边的队友换了很多人，他们有的成为了我的对手，有的退役做了教练，有的选择了别的职业方向。而我能走到现在，虽然可能并没有达到大家对我的期望，但仅对我个人而言，已经无所谓什么遗憾。”

台下有人开始呼唤他的名字，他做了一个嘘的手势，桃花眼中泛起安抚的笑意，接着说道。

“七年前的LPL真是至暗时刻，奖项被韩国和欧美垄断，我们所有战队，每一个选手，在世界赛里举步维艰。也是这七年，所有人都在努力，这次世界赛四强，LPL占了两位，能走到半决赛，亲眼看到兄弟战队拿下三冠王，看LPL成为当之无愧的第一赛区，我自觉我的职业生涯还算圆满。”

他看向台下穿着灰色西服，面容清冷，气质却与自己七八分相似的男人，扬起灿烂笑容。

“这段时间我也一直在看网上的评论，总有人说，我不该止步于此。但输了就是输了，成为大家嘴里的无冕之王，是我的荣幸。”

“战区面前，无关战队，这七年最大的意义，是有幸与LPL一路高歌猛进，和各位一同见证LPL的盛世，至此，我无憾，也到了和大家说再见的时刻。”

台下粉丝眼眶已然湿润，静静盯着台上模糊的挺拔身影，听着他的告别。

“感谢这些年陪我一路走来的兄弟、粉丝和挚友，祝大家…”

他望向台下某一处，道了一句。

“万事顺意。”

一道深深的鞠躬，结束了这段发言。

在七年职业生涯结束的这一天，罗时器留下了这段可谓七年中最正经的获奖感言。

场内掌声轰鸣，许多粉丝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没想到即将下台的他突然想起什么，匆匆走回来，临时补了一段。

“还有件事忘记说了，要是大家实在想我，我没事的时候开开直播，麻烦大家理智投资，不要再买我家股票了！我看超话里面，居然有人买了几千股君芙的股票，是谁自己清楚哦我就不点名批评了。我说真的，已经买了的啥时候机会合适，能赚钱就赶紧抛了，别留着当传家宝，没买的千万不要跟风，我很严肃真的，你们别笑了我不是在开玩笑，要理智投资知道不？”

刚刚眼睛哭得发红的粉丝被他这番话逗得忍不住笑，含着泪笑着点头。

纪阳笑着揉揉眼，自罗时器退役，网上便有传言说他与君芙的关系，众说纷纭，纪阳也看到过几次，她和罗时器私下不算熟，并没有往心里去。

罗时器这话算是变相承认了。

但，君芙……

纪阳脸色变幻，似乎想到了什么。

台下，顾满仰头眨了眨眼，伫在原地许久，直到执行场务来催，她才挽起长长的裙摆，去后台换另一套礼服。

这是电竞最好的时代，旧神落幕，很快就会有新神降临。人们视线汇聚处，往往都是赛场上最出色的人。

可她想，很多年以后，她回归自己的生活，应该还是会记得这些年说得上惊心动魄的日子，也很难忘记他。

这一刻，台上告别的是Time，顾满告别的是罗时器。

官方可能早在评选结果出来时，就考虑到了观众的情绪，将中场放在了年度最佳中单的颁奖之后，给了所有人缓冲的时间。

杨苓盯着纪阳的后脑勺看了整整两分钟，发现她完全没有回头和看手机的迹象，站起身走到栏杆边小声喊道：“纪阳！纪阳！”

栏杆隔离的是最前排各战队的座位和后边的观众区，她两声纪阳，喊得SE好几个脑袋一起回头看她。

后边有粉丝正举着手机录视频，纪阳和刘汉东坐在SE这一排最边上，摄像几乎拍不到地方，即使杨苓扒在栏杆上，仍有七八米的距离。

她这个位置离得最近的是高浩东和朴志源，高浩东转头真诚问道：“姐你咋了？”

“帮我叫一下纪阳。”

后面的长枪短炮让她压力倍增，杨苓欲哭无泪，感觉自己再这么杵着，后面粉丝要有意见了。

幸好纪阳听到动静连忙过来，杨苓这才皱起小脸道：“我想上厕所。”

纪阳：……

坐在旁边想不听到也难的高浩东：……

从纪阳那里薅了包纸，杨苓把票根揣包里去卫生间。

从卫生间出来，她站镜子前补了补口红，边往包里塞唇釉边低头走出去，一道阴影拦在了她面前。

熟悉的香味像小蛇钻进鼻腔，撕咬开封存的记忆。

心脏漏了几拍。

在多伦多留学时，她在傅何年家里读《追忆似水年华》，马塞尔把玛德莱娜小蛋糕浸在茶水里，味道会使他想起他童年时的记忆。

杨苓当时很喜欢蒂普提克的无花果，这支香水喷在她身上后调有些闷，在傅何年身上却近乎契合。

她那时说，每次闻到这个味道，就会想起你。

普鲁斯特效此刻淋漓尽致地体现。

杨苓下意识地抬头，没来得及塞进小袋里的口红啪嗒一声掉进包里，滚了几圈。

大概是回忆一瞬间的涌起，内心掀起波潮，杨苓不可置信地扫过他的脸。

“你为什么会在这？”她的声调平静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颤意。

“这话不应该我问你吗？”傅何年从一开始就看向了她，眼神复杂。

杨苓没有回答，低头看了看表，道：“我进去看颁奖典礼了。”

擦过他的肩，她几乎不假思索快步离开。

傅何年并没有阻拦，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杨苓拿出票根给安保检查，进入场馆坐下后，舒了一口气，心中滋味复杂，说不出是轻松还是懊恼。

直到背景音再次响起，顾满上台，杨苓有些不安地四处环视，转头忽然瞥见，傅何年一身黑色卫衣，削瘦高大，坐在自己正后方的座位上。

四目相对，他唇角翘起点点笑意，似乎是在嘲笑她的落荒而逃。

杨苓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低头给纪阳发消息，感觉自己已经到了口不择言想发疯的地步。

【苍天啊我的姐】

【我才发现】

【我前任坐我后面】

【我想死】

纪阳：【？？？】

发完消息，纪阳站起来努力往杨苓坐的那排张望，无奈她在低处，怎么看也只能看到个模糊身影。

杨苓：【我要碎了等会出来跟你说】

颁奖典礼下半场开始，几个重量级的奖项仍在，观众都屏息凝神地注意着台上，幸而无人在意杨苓的心潮澎涌坐立不安。

“下面颁布的奖项是，年度最佳ADC。”顾满报出奖项的那一刻，台下已有粉丝振臂高呼，随着颁奖词一字一句揭晓，呐喊着Stern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齐。

“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常行险路，身立浪尖，三年三冠，绝地五杀

他是对手的无解难题，是敌人的梦魇，是联盟最锐利的箭

君子如玉，举世无双，锋从磨砺，大杀四方

让我们恭喜本年度春季赛十六连胜缔造者、夏季赛FMVP获得者、LPL一号种子战队队长、三届世界冠军、LPL首位大满贯得主SE.Stern！”

无数聚光灯旋转，聚焦于前排那道修长背影，宽肩窄腰，银灰西服剪裁得体，目光沉静。

Stern。

台下粉丝沸腾，拼命呐喊，为他高举旗帜，整个场馆里排山倒海的声音，都在喊着他的名字。

即使全球总决赛爆出手伤，但这一年的比赛，包括世界赛，几乎所有战队都要被Stern的压制力逼退。年度最佳ADC、年度FMVP、年度最受欢迎选手三个奖项由沈涣一人包揽，意料之中更是实至名归。

一片鼎沸人声里，沈涣大步流星地走上台。

大屏幕上映出那张过分俊逸的脸，沈涣侧身接过礼仪小姐递上的奖杯，他站在光中，侧脸轮廓明暗清晰，下颌流畅利落，清冷眉眼看向台下。

俯身拿起话筒，在意料之中的位置找到了那道暖色身影。

原本沸腾的粉丝在此刻噤声，上千人的场馆，瞬间寂静，只回荡着沈涣的声音。

“大家好，我是SE.Ster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