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日 第38章 何年

这是沈涣未曾想过的答案，不过他也没太震惊，稍稍思索也猜出了其中原因：“他是华裔。”

“我知道。”罗时器正了正神色，凑上来：“华裔归华裔，你说他这个点来中国……PW2世界赛结束福利这么好，还批出国旅游的假吗？？”

罗时器虽是插科打诨，不过起先Year这个选手进入他们视野时，他们就查过他的背景。

Year的出身并不难查，北美华裔三代，父亲是多伦多知名的骨科医生，母亲是律师，家境殷实。

他有个不常用的中文名，叫傅何年。

上次在赛场上短暂地打交道，不难看出他中文说得不错，移民到三代，会说中文的孩子已经少见，而能说成傅何年那样几乎不见口音的，说得上凤毛麟角。

要么家中极其重视，专门请了中文老师，要么天赋异禀。但说到底，无论怎样，也是板上钉钉的加拿大国籍。

而如今，父辈就生长在北美的华裔，现身上海。

“他现在还在我家酒店住着。”罗时器一拍大腿：“之前不是说他跟PW2签的短约吗？十六岁天才少年，世界赛一穿三的通天剑姬，沈老板不考虑接触一下？”

沈涣顿了顿：“他满十八了吗？”

为了签下他，PW2暗地里不知道下了多少功夫，何况是远在中国的SE。

罗时器叹了口气，道：“应该是要满了。十六岁登顶美服，听说那会北美那边很多俱乐部都试着和他接触过，十五六岁最巅峰的年纪没出来打职业，他们都以为他是志不在此了。也不知道PW2用什么条件请出了这尊神。”

他捅了沈涣一肘：“你真不想签啊？你不想签我可打电话给我们经理通风报信了。”

“你俩嘀咕什么呢？”周边环境嘈杂，人声喧嚣，秦厦隔着宋景征听不大清。

“你猜。”罗时器朝秦厦一贯欠揍地眨眼，余光还是瞥着沈涣，等着他的答复。

“他这样的，强求不来。”沈涣靠着沙发，若有所思道：“他要是真只是来中国旅游，你未必撬得动这墙角，他要是着意于哪支战队……自然会有风声。”

…………

这段时间四个人都忙，沈涣喝不得酒，没玩到太晚。

凌晨，夜色深深，他没回基地，回了浦东那边。

上半年诊出手伤后，时常发作，外出治疗也是常有，于是他租下了一套公寓，休假和不便回基地时就会住这边。

透过卧室的落地窗，是淌着的黄浦江和不夜的外滩。

窗外灯火璀璨，房间内寂静无声。

点开锁屏才发现有未读消息。

纪阳：【明天什么时候出发？】

他单手按动键盘，回道：【下午的高铁，醒来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

纪阳半晌没有回复，估摸她此时已经睡了，他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遥控器，关掉了窗帘，起身洗漱。

第二天上午，纪阳醒来看到沈涣半夜回复的消息，麻溜地起床洗漱，简单地给自己做了份早餐，吃完拿出行李箱收拾行李。

这次去南京时间应该不长，具体还是看沈涣的情况。她收拾了四五套衣物，秋冬的衣服厚，装了大半个小行李箱。一边装日常用品一边给沈涣打电话。

提示音响了十几秒，那头手机接了起来，声线低沉，带着一些惺忪睡意：“喂？”

“诶沈涣。”纪阳叫他，声音轻快。

他当即没应，那边传来断断续续起身时布料摩擦的声音，才听到他嗯了一声，似是回应。

纪阳眨巴眨巴眼睛，提起正事：“你刚醒啊，我刚刚看高铁票是下午两点的来着……”

现在已经快中午十二点了。按沈涣的作息，这会没起倒也正常。

就是再不起要赶不上高铁了。纪阳默默地在心里吐槽。

“起来了。”沈涣推开房门，扯了扯睡衣领子，问：“吃早餐了没有？”

“我早就吃完啦，行李都收拾好了，你快起床收拾。”

自世界赛规律作息这么些天来，就算调时差，也没熬过什么夜。昨天晚上是这段时间睡得最晚的一次，沈涣乍然醒来觉得有些昏沉，听到她轻快的声音倒觉得脑袋清明了许多。

“行。”沈涣笑了笑：“那我等会来接你。”

“你昨天晚上是不是没回基地呀？”纪阳刚要答应，又想到这点。

“嗯，在陆家嘴这边的公寓。”

“那你别来接我了，我自己去高铁站。”纪阳在心里估量了一下距离：“这路线怪绕的。”

“好，我在高铁站等你。”沈涣听之任之。

……

可偏偏最后，两个人还是各自迷失了对方的踪迹，时间又有些紧，直到进了高铁上，纪阳还在左顾右盼找沈涣。

沈涣已经落座，老远就看见提着个小行李箱探头探脑的身影，瞧她还在一排排找座位，大步流星地朝她走去。

熟悉的气息骤然靠近，纪阳猛地回头，不料额头狠狠撞在沈涣身上。

“啊。”纪阳感觉脑门一痛。

沈涣拎过她的行李箱，带着她穿过排排座椅，安置好她的行李，低头拂开纪阳额前的刘海，见只是微红，轻笑道：“痛不痛？”

“痛。”纪阳扁扁嘴，微凉的触感从额间传来，抬眼看沈涣，瞧见他神色戏谑，嘴角带着淡淡笑意。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我也痛。”

莫名觉得脸上热气升腾，纪阳不自然地拍开他的左手，坐到自己的位置，道：“那你自己揉揉。”

……

付清途教授是国内外科最权威的人物之一，与他相约的时间是今天晚上，纪阳与沈涣去酒店放了东西匆匆吃了个便饭，便赶往了付清途教授现处的研究所。

付教授已经年近六十，头发隐约可见的花白，脸上笑眯眯的，没什么医学泰斗的架子。

他与沈涣已经是老熟人，自沈涣病发来，成了他这里的常客，他见沈涣，挥挥手道：“几个月没见，我新带的学生也差不多是你们这个年纪，今早看安排表的时候还说，老师你今天约的这个病人可非同一般，今年又拿了世界冠军。”

付清途眼角已经布满皱纹，双眼却清明，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欣赏。

“多亏您之前的治疗，不然还要多吃些苦头。”沈涣笑了笑，把手中整理好的最近做的影像和病历递给他。

付教授接过资料，包括之前在其他医院和在国外的时候的诊断书，摘下眼镜仔细查看CT结果，粗粗的眉毛皱成一团，神情严肃了几分。

“我早跟你说过，你的情况就是个矛盾的集合体，关节积液和软骨损伤都能治，只要你能配合治疗，我有九成九的把握让你的手恢复得跟正常人一样，但你如果是要治愈的同时还要满状态打比赛，大罗神仙来也做不到。”

见沈涣垂眸不语，付清途心中已经了然了几分，抖了抖手臂，道：“当然以你个人意愿为主，但是我要说的是，你已经拖了很长时间了，无论是之前几次治疗还是后面临时的封闭针，都是治标不治本，一次次的发病只会让你的病情越来越严重，长此以往下去就算你到时候再想做手术，预后也会差。我的建议是，尽快手术。”

屋子里陷入缄默，纪阳站在沈涣身后，看他默了良久，还是摇了摇头，道：“您的意思我明白了，但我今年还没有手术的打算。”

身为医者，付清途没有强求，除了这几天在他这里的治疗，还给了沈涣另外的理疗方案，让他回上海定期做。

纪阳在一旁心情渐渐沉重，听着两人的对话，嘴唇翕动了几下，无力地攥紧手指，始终没出声。

打车回酒店的路上，看着车窗前的景色不断变化，纪阳手指仍旧攥着，她努力平复了心潮，轻声对身边人道：“我觉得你应该考虑一下手术。”

沈涣见她一路默不作声，知道她想说这个，答道：“手术恢复期很长，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做这个选择。”

“世界赛之后一个多月都没有正赛，全明星和德玛西亚杯你可以不参加，春季赛……也不是很重要。”纪阳看向窗外，梧桐枝桠稀稀落落，说起春季赛，她尾音有些颤颤的。

“付老说哪怕一切顺利，也得有三五个月的恢复期。”沈涣侧头望着她紧绷的侧脸，语气冷静得像在陈述别人的事情：“Tattoo不知道和他们磨合得怎么样，还要给吴诵一点时间担起指挥位，纪阳，我现在没法抛开SE，抛开我的队友去做这一切。”

“可是拿到三冠，你已经尽力了，老SE的遗憾是过去的事情了，过去的亏欠是没有办法彻底弥补的，他们也没有真正怪过你，我总觉得你在拿过去的遗憾束缚自己，为什么不能自私一点？”

“纪阳。”见她瞥过头不看自己，沈涣强硬地将她转过来，车窗外路灯闪烁，他看见她眼里有破碎光亮，放缓了语调。

“我不觉得我现在承担的这一切是在弥补我17岁时老SE的遗憾，就像你说的，过去的遗憾的不能被弥补的，只是因为有前车之鉴，我希望我的离开能缓一点。”

“一年之内，我会去手术。”

纪阳嗯了一声当做答复，久久没再出声。车外是萧瑟的梧桐大道，路边随处可见大片枯黄的树叶，她忽然说：“对不起，每次碰到这种事情，我都没有控制好我的情绪。”

没想到她会这样说，沈涣愣了愣，抬起左手摸了摸她的发梢，道：“你能为我考虑，我很高兴。”

纪阳幽幽地说：“有时候我真觉得你的思考方向，比我像管理层多了。”每次她倒像是沈涣的毒唯，沈涣像战队风轻云淡的管理人员，以大局为重。

沈涣忍不住轻笑出声。

又过了好一会，纪阳侧头看向沈涣，语气柔软。

“明天去一趟鸡鸣寺好不好？”

“好。”沈涣弯了弯唇角，没有问缘由便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