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日 第12章 系铃

纪阳回到房间，无力地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疼痛像浪潮，一**撞击，她闭着眼，把身子蜷住，除了痛以外的一切意识都被模糊，整个人像一根漂浮在海浪上的浮木。

什么工作、沈涣、辛莉，最近这些各种各样的事情，仿佛都是另一个维度的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响了，纪阳动弹了一下，分出意识，慢慢摸向枕边，睁眼模模糊糊看了一眼，按下了接听键。

听筒里传来顾满的声音，她脑子昏昏沉沉的，忘记按开免提，听不大清她在说什么，只低低地嗯了一声。

顾满得不到回应，衣服都没换，赶忙出门往1202走。

连轴转了好几天，昨天入围赛结束，她一觉睡到下午报复性补觉，刚刚起床洗漱完，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打电话的人音色低沉好听，顾满在LPL呆了这么久，来人声音太过熟悉，愣了好几秒，那头已经自报家门。

“你好，我是沈涣。”

虽说同在电竞圈，但顾满互存联系方式的选手真不多，解说三年，只和几个相熟或者是有工作合作的选手联系多点，再就是已经退役转业的了。

电竞热度日益高涨，带节奏的越来越多，她一个女解说跟选手走得太近，纯纯找喷。

不知道什么事让涣神屈尊降贵找到了她的电话。

沈涣三言两语便解答了她的疑惑。

纪阳身体不舒服，一个人回房间了，SE全是一群大老爷们，教练组这次随队的两个女生跟纪阳不算特别熟，才冒昧地想麻烦她过去看一下。

顾满几乎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挂了沈涣的电话，转而给纪阳拨了个微信电话过去。

之前纪阳问她要不要房卡，她没拿，幸好最后纪阳还是给了她一张备用卡，她这才轻车熟路地进了1202。

酒店洁白的床单上滚着被纯白棉被包裹的一团。

她走过去，拉开了被子一角，声音中带着安抚，低声叫着纪阳的名字。

纪阳从被子里露出大半张脸来，唇色苍白，眼角有微微的红。

顾满摸摸她散在枕头上的乌发，心疼地说：“我带了暖宝宝过来，贴上。”

她找了张椅子坐在床边守着，纪阳睡不安稳，总是细碎地翻动。

顾满捏捏她的被角，忍不住轻叹。

不过沈涣这……对他们纪队的关心，有点令她始料未及啊。

SE氛围这么和谐有爱的吗？

晚上五六点的时候，纪阳的疼痛似乎缓解了些，安稳了不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顾满收到罗时器的微信。

【你吃饭没？】

她抬头看了一眼终于没再翻动，似乎是睡沉了的纪阳，回道：【没。】

她三点多才起床，起来就往纪阳这来了。但她一直吃饭都不怎么规律，又睡久了，这两个小时一点不觉得饿。

罗时器刚下训，消息秒回。

【还在纪阳那里？】

【出来吃饭？中午吃那个鳗鱼冻太难吃了得吃点好的洗洗嘴】

【我们找了家茶餐厅，顺便给纪阳打包点，她不舒服的话，楼下餐厅里西餐好多生的冷的，她吃不得。】

顾满看到他最后几个字，问：【你怎么知道纪阳不舒服？】

罗时器看了眼在对面翻动菜谱的沈涣，库库打字：【不然你以为，沈涣怎么弄到你手机号码的？】

他心里有瓜不敢说啊，刚刚打车来唐人街的路上，他扫到沈涣浏览器上那一大串的浏览记录，现在说出来怕被沈涣灭口。

“生理期不能吃什么？”

“生理期吃什么好？”

“痛经怎么缓解？”

“痛经是什么原因引起的？”

罗时器感觉他再看下去，要成这方面专家了。

顾满看纪阳睡熟，再在她被子里粘了几个暖宝宝，才准备出门。

按着罗时器发来的定位，她去到离酒店将近半小时车程的唐人街里的，找到了他们所在的茶餐厅。

没想到沈涣也在。

罗时器拉出身边的椅子，招呼她坐下。

虽然跟沈涣不熟，但刚刚这大半个小时的车程，真让她感受到饥饿感了，吃饭热情高涨，没大收敛。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沈涣抬腕看表，找侍者打包了一份清汤馄饨和一碗红糖燕麦粥，道：“我先给她送过去。”

顾满还在嚼嘴里的虾饺，口齿不清地说：“她阔能听不见没人开门泥们进不去。”说着就把兜里房卡掏了出来。

沈涣没推辞，等他走出去好一会，顾满才反应过来，问罗时器：“涣神就走了？我这么把阳阳房卡给他好像不太好。”

罗时器夹起最后一个虾饺，悠然道：“你傻呗。”

想了想还是补充道：“没事，据我对沈涣这二十几年的了解，他现在不至于对他家纪队做什么越界的事，给他没问题。”

“我不是不放心涣神。”顾满解释道，转而对刚上的菠萝包下手，忽然回味他话里的意思，叉子哐嘡搁盘子上：“不是，你这话里有话啊，现在不至于是什么意思？”

罗时器保持微笑：“字面意思。”

“字面意思字面意思，回回问你什么瓜你就搁这字面意思，说明白会死吗罗时器？”顾满无话可说，捡起叉子狠狠戳了菠萝包两叉，一种惊悚的想法涌上心头：“涣神不会……？？？”

罗时器眨眨眼，说：“我觉得，像。”

顾满傻了，罗时器连忙做了个嘘的手势：“你可别说出去了，我猜的，这事要是是从我俩嘴里传出去，不管真假我们俩都死定了姐姐。”

“哦哦。”顾满讳莫如深地点头，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跟他这么多年兄弟，我能看不出来？我病了他都没这么在意！”罗时器斩钉截铁道。

“你……”顾满欲言又止。

“我怎么了？”

“我懂你意思，你也不用这么……”顾满斟酌用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你超在意的。”评价完，顾满不忘安慰他：“没关系，涣神还是爱你的。”

罗时器：“……小爷我用不着。”

昨天听说SE出去玩，为了体现兄弟战地的人性化，今晚ISO给队员休了一晚假。

罗时器不急着回去，跟顾满两个人狠狠交流了一波情报，最后达成了继续观察，时刻准备当僚机的共识。

……

纪阳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学姐柳安颜是岳沛的亲侄女，她得以在大四的时候打听到消息，进入SE的管培计划。

她关注LPL的时间很早，早到沈涣刚打比赛，岳沛还在场上。

选择电竞圈大抵是因为，在她曾经繁茂而单调的青春里，从未有过那样的热血。

第一次到SE面试那天，是十一月，他们刚在世界赛夺冠，回国不过几天。

外边下着雨，她来得最早，李傲和刘汉东还没过来，她有些局促地在一楼等着。

她没注意到楼梯上趴着的蛋黄，也没想到它会直直朝自己扑来。

她吓得往后退了个趔趄，看清来者是只胖嘟嘟的橘猫，才吸了口气，蹲下身来。

蛋黄伸出两只前爪在她膝盖上踩了踩，嗅她身上的气味。

她试探地摸了摸它的头，没想到它变本加厉，竟蹬起后腿，想爬到她腿上，大概是世界赛之后没人带它去宠物店修剪，它的爪子毫不意外勾在了纪阳的光腿神器上。

这下一人一猫都慌了，纪阳试图捏着它爪子把绕出来，又怕这猫认生挠她，不知怎的越绕越乱。

大门被推开，她转头，呆在原地。

沈涣收了伞，才看到不远处浑身上下写满无措的一人一猫，似乎愣了愣。

蛋黄委屈巴巴地弓着爪子，纪阳脸涨得通红，窘迫地问他：“请问你有剪刀吗？”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赛场外的沈涣。

他穿着宽大的深色卫衣，身上带着秋来寒意，眉眼深邃。

他搂住挣扎的蛋黄，纪阳小心地剪开缠住勾丝的地方。

咫尺距离间，她甚至能闻见他清浅的呼吸声。

蛋黄喵的一声，终于解脱，受惊求安慰似的靠在沈涣怀里呜呜嚎着。

沈涣接过她递过去的剪刀，看她的眼神带着些许探究。

“那个……我是来面试的，不好意思。”纪阳没想到会闹出这样的乌龙。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纪阳不明所以地抬头，听到他问。

“你叫什么名字？”

“纪阳，年纪的纪，太阳的阳。”

“哦。”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留下一句面试顺利，便抱着蛋黄上了楼。

如他所言，之后的面试再无波折，她很顺利的进入了SE。

管培的起点，是熟悉队内事务，她和当时一起的管培生，一共四个人，实习期挂的都是实习副领队职务。

她和沈涣偶有交集。

他不爱甜食，但常常请工作人员喝奶茶，一两个月过去，他甚至会记得她常喝的奶茶咖啡和相应的糖度。

她有时候觉得，他对她有种莫名的信任，看她的眼神，像合作很久的工作伙伴。

而她呢。

她不知道。

就这样，她在SE工作了半年，实习期即将结束，管培生将会被派到各个分部，而LOL一队作为SE俱乐部实打实的前身，待遇最为优厚的分部，仅有一个名额。

留在LOL一队，几乎是等于直接进入SE高层，未来前途无量，这才是这群高校精英来SE参与管培计划的终极目标。

纪阳的表现很出色，李傲虽然没表明态度，但刘汉东平时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要留她在这边。

四月，SE出了档大事。

有粉丝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混进了沈涣家小区，没蹲到沈涣，却引起了他家人的注意。

佘山庄园，非富即贵。

沈母直接叫来了安保，这事传到SE，俱乐部深查下来，竟然是外宣部一个实习生拿到了沈涣的联系方式和家庭地址，还发给了自建粉丝群里的其他人。

事情的最后处理，是那个女实习生被送进了公安局。而这件看上去与纪阳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故，成为了一条引线，令她身陷囹吾。

最开始进入吃瓜群众和粉丝视线的，是微博一个电竞墙的爆料贴，爆料人写得言之凿凿，说SE某实习副领队凭内部关系进入俱乐部，以工作便利多次骚扰沈涣，有图有真相，爆料人po出一个女人站在沈涣身侧的图片，看不到脸，但身侧的那道高大身影，的确是沈涣。

这个帖子随后在粉丝间传播开来，多个营销号转载后，一时激起千层浪。

更有传言，先前沈涣私人信息曝光给私生被送局子的那个实习生，其实是个替罪羊，而罪魁祸首就是这个副领队。

短短半天，事情发酵到了上热搜的程度，甚至有好事者从蛛丝马迹中扒出了她的微博。

电竞圈对女粉的整体观感并不好，像沈涣这样的明星选手，女粉群体很容易饭圈化，被竞圈老粉丝所反感。

而这件事，算是统一了两拨粉丝的矛盾，不仅是竞圈老粉，沈涣的数量庞大的女粉听到消息更坐不住了，纷纷跑到SE微博下面留言，甚至在微博和论坛联合起来艾特SE官方包括经理李傲等管理层个人账号，要求该副领队离队，声称绝不允许**泄露事件重演。

那晚巨大舆论压力在梦里清晰重演，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而纪阳但第二天，仍旧需要面对的是李傲的约谈。

她心里清楚，这件事影响如斯，无论是不是造谣，SE都没必要顶着粉丝压力留下她。扪心自问，假如她站在管理层的角度去看待这件事，她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她会真的完全信任吗？

她无辜与否不重要，没有俱乐部想留下一个随时爆炸的公关炸弹。

而且，还有沈涣。

她不敢去想，沈涣会怎么想。

不久前，他的家人才被私生骚扰。

果然，她进办公室时，李傲脸色极其严肃。

他说得委婉，相信纪阳是无辜受难，但这是职场。

对于SE而言，中止管培协议，付出违约金，让纪阳离开，是解决舆情最简单的方法。

比起留下她需要处理的后续，所花费的时间财力，那笔赔付的违约金对于SE而言轻如鸿毛。

李傲还只说了个开场白，本该在休假的沈涣没有敲门便走了进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