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妉心拎着一堆银子换来的大包小包走在肃清的街道上,唯一的火光便是打更汉手里的灯笼,那身形健硕的汉子与沈妉心擦肩而过时,忍不住回头望了几眼。沈妉心失魂落魄的模样,像是被婆娘赶出来的负心汉。
曲兮兮竟是没有答应,只道先生若是真心相待便明媒正娶,无需六轿八轿只需高头大马来相迎。
“哎——”沈妉心无奈叹息。
想来也是,如曲兮兮这般容貌的女子何愁无人赎身,可谁又知,出了这八百里窑便是幸事?自身泥菩萨过江的沈妉心又哪儿来的闲心管旁人的不幸?
“一个宋明月要管,一个曲兮兮又不忍心,下回再来个赵钱孙李谁管的过来?怎么他娘的没人可怜可怜我?哎……不管了不管了……”沈妉心自言自语,唉声叹气。
回想起今夜船上的情形沈妉心便没来由的打了个寒颤,她笔下的人物出彩皆因为她能精准的抓住旁人眼中一闪而过的神采,眼下这个天赋异禀可并非令她自豪。赵宗谦那双冷峻的眸子宛如噩梦一般挥之不去,那些张口就来的读书人当真是没见过世面,但凡亲眼见过圣颜,想必谁都说不出恶蛟出世这样的话来。
怎么着,也当得起个恶龙出世吧?
思绪飘忽的沈妉心不知不觉间走道了一条漆黑阴冷的小道上,一阵彻骨的寒风穿街而过,沈妉心嘴唇一哆嗦停了下来,朝左右望了望,确定是回去的路没错,正欲迈腿,抬头便僵住了身形。
三丈开外,那几个黑衣提刀的人是何时出现的?还是原本就在那?
沈妉心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空无一人。毫无疑问,这几个黑衣人是冲着她来的。书中看着刺激无比的情形,在此时看来无比瘆人。沈妉心头一个想到的就是萧道儒,可蔡大家的弟子横死街头对他一个官宦子弟有什么好处?
反正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沈妉心润了润嗓子,隔空喊道:“你们是要命还是要财?”
京畿重地,当街杀人,显然不是图财。城郊外蹲守个十天半月,劫一车膏粱子弟富家小姐哪个不比沈妉心看上去有钱?
提刀的黑衣人没有吭声,不约而同的向前迈了一步,接着又迈了一步。
沈妉心忽然一拍手,大呼:“我知道了,你们是温府的人!”几个黑衣人相互对视一眼,脚步只稍稍一滞继续前行。
“不对!难道是左大人派你们来的?”
其中一个黑衣人似是轻微冷笑了一声,沈妉心一面后退,一面故作镇定的道:“看来你们的主子定是哪位皇子!”
距离只剩二丈,沈妉心猛然跪下求饶:“各位大哥好汉,我上有八位老人等着尽孝,家中兄弟姐妹几个都不成气候,就指望着我回去继承那一亩三分田外加十几头猪牛和一群大鹅养家糊口呢!你们杀我一**害全族是要损大阴德的,不如咱们打个商量,大哥们放小弟一马,小弟连夜就出城,哪怕被人刀架脖子也绝不回来!”
话音刚落,另一个黑衣人竟拔刀出鞘,刀尖一指,怒道:“如此呱噪,果然当杀!”
“妈呀!”沈妉心鬼叫一声,弹身而起,拔腿就跑。跑出没几步,猛然想起身上挂着一堆累赘物件。心疼钱财的沈妉心竟趁着黑衣人追来的当口,将大包小包都安置在了一家金店门口,而后才没命的开始狂奔。
见此一幕,原本就怒火中烧的黑衣人更加气急败坏,气沉丹田脚下竟凌空而起,一个飞身掠过就挡在了沈妉心前方。慌不择路的沈妉心调转马头拐入一条暗黑小巷,黑衣人厉声下令:“活捉了这厮,我定要拔了他的舌头!”
“我滴个亲娘姥爷,还真有人会飞啊!”沈妉心早已吓得魂不附体,但意识尚存,专挑犄角旮旯钻,一时间武功强悍的黑衣人竟追不上,明明眼见着就要抓着了,但总差那么一小寸。
沈妉心虽身无二两肉,但好在一直保持着晨跑的习惯。这一路追逐下来,竟让她愈跑愈快。可小巷再深终有尽头,沈妉心大步一跨,眼前景象豁然开朗,她剧烈跳动的胸口跟着便是一沉。
宽敞到足够四两马车通行的大街,还没跑两步不就得被瓮中捉鳖?满脸大汗的沈妉心边跑边张望,渐闻身后脚步声逼近,沈妉心一咬牙全力迸发朝一家小户木门挺起单薄的肩膀就撞了过去。
“卧槽!”木制的闷响和沈妉心的惨叫同时响起,门却纹丝未动。
电视剧害人不浅啊!那一下就能撞开的木门是纸糊的吧!?顾不得疼痛,沈妉心赶忙爬起身,铆足了力逃命。
在屋顶上身形轻盈飘至的黑衣人瞧见这一幕忍不住冷笑,“看你还能往哪儿跑!”
殊不知被老天爷眷顾的柔弱先生本就命不该绝,不然当初就该尸沉湖底。沈妉心经那么一撞,气息不接,逐渐有竭力的迹象。就在此时,面前波光点点,沈妉心顾不得淌进眼里的汗水,瞪大了眼睛望去。
竟是锦鲤湖!
腿脚麻木的沈妉心手脚并用,不顾路面的粗糙划破了手掌,眼中迸发出生死关头的狠劲。黑衣人似察觉到了她的企图,手中长刀脱手飞刺向沈妉心洞门大开的后背。
虽无书中绘声绘色的震耳破空声,但沈妉心仍是背脊一凉,下意识的闪过身侧的牌坊门柱,那在月色下颤动着寒光的刀尖插入了门柱上,没入了半截嗡鸣犹在。
落入他手,必死无疑!
来不及多看一眼的沈妉心,之一眨眼的功夫就跑出了一丈外。黑衣人飞身落下,拔出刀脚下未停,紧追不舍。眼看沈妉心离湖岸不过数十步,黑衣人脚下愈快。
显然是强弩之末的沈妉心不出两个呼吸间就要被追上,黑衣人握紧了手中刀,手背上青筋毕现。他已没了拔舍的兴致,一个手无缚鸡之人竟耽搁了半柱香的时辰,说出去令人耻笑。虽此事并不会传扬,可当下还有几个属下看着呢!
就在此时,前面待宰的羔羊竟猛然回身,怒吼着朝他冲了过来。黑衣人眸子一缩,下意识的抬脚踹去,正中沈妉心一马平川不甚结实的胸口,而后黑衣人便愣在当场,眼睁睁看着羔羊宛如断了线的风筝,噗通一声落入了湖里。
在他抬脚的一瞬,他甚至看见了那人嘴角噙着笑意!?
复如平静的湖面在沈妉心落湖后彻底归于平静,除却夜风的吹拂,湖水没有一丝波澜。几名黑衣人在岸边查探了一番,无功而返。
“这……该怎么办?”其中一人问道。
那名将沈妉心踹入湖的黑衣人似是几人之中的领头,碍于身份无人敢斥责。领头的黑衣人冷哼一声,将刀归鞘抱在怀中,沉声道:“等,你们几个分散行事,五十丈一个人,若他敢上岸就地诛杀!”
领头人立在原地,宛如夜风中的一塑雕像。一个时辰过后,远处传来打更人的敲梆声。领头人伸指入口,打了个响哨,不屑片刻几个身影随声而来。
见他们的刀都未出鞘,领头人问道:“回来时可有见水渍?”
几人皆是摇头,领头人望了一眼湖面,冷笑道:“走吧,一个时辰非死即伤,足够了。”
如来时一般,几个黑影一闪而逝,再不见半点踪迹。半盏茶过后,方才沈妉心的落水处爬上来一个清瘦的身影。他虚弱无力,试了几次都没站起来。喘息了一阵,才勉力爬上了岸。
来时的路走的轻松惬意,彼时却如万里无尽头。沈妉心一路扶着墙,跌跌撞撞的往八百里窑去。除却遍身的寒冷胸口更是疼痛难忍,一股股腥甜似蚂蚁一般在喉间啃食。沈妉心心里清楚,此时若是倒下去,便真的要横尸街头。
翠脔今日费了不少心神对付萧道儒,曲兮兮怜惜令她早早睡下。可她自己却如何也难以入睡,加上今夜沈妉心来过三次,却没有留下一丝一毫。曲兮兮只得对着桌上未收拾的茶盏出神,恍惚间听闻门外有脚步声。
她不假思索的走过去开门,以为是隔壁睡下的婢女。门一拉开,一个人影扑面而来,僵硬的倒在她身上。曲兮兮下意识的伸手去扶,低头便见面色铁青形同死人般的沈妉心。
“沈先生!?”
沈妉心笑不出来,言语轻柔:“给姑娘添麻烦了,莫要声张。”话音未落,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曲兮兮的胸前。
曲兮兮毕竟不是寻常女子,当即镇定下来。好在沈妉心身形单薄她尚能承受,艰难的将沈妉心安置在榻上后,她才折身关门,且谨小慎微的四下张望了一眼。
榻上的沈妉心浑身湿透气若游丝,目光涣散,这个女子此时才惊慌失措,语无伦次道:“是谁伤了先生?院里有大夫,我让翠脔……不,我去请,还是先给先生换下这身衣服,炭盆可够驱寒?还是用热汤沐浴?”
沈妉心一把抓住她颤抖的手,轻声道:“曲姑娘,替我换身衣服吧,就你一人。”
库房在隔壁长楼后,曲兮兮被沈妉心冰凉如雪的手镇稳了心神,低声道:“我去去就来。”
沈妉心察觉到自己的思绪在弥留,无数记忆走马而过。她强撑着胸口的刺痛坐起身来,不多会儿一阵脚步便进了屋,卷入的寒气激的她剧烈咳嗽起来。每咳一下那股腥甜便在喉头打转。
“先生……沈郎……”曲兮兮心知如此下去,沈妉心怕是撑不过今夜。
沈妉心抬手想去解绳结,双手却不受控制,只得道:“帮我一把。”
曲兮兮将取来的衣物放置一旁,蹲下身替沈妉心宽衣解带。沈妉心的眸子空洞无光,似在看着她又似不知看向何处。待衣襟欲敞时,沈妉心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嘶哑道:“我若死了,你就把我的尸首扔到街边,谁问你都不要承认今夜我来过。听明白了吗?”
曲兮兮点头,泪水夺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