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八,迢迢,”曾谙努力压低自己的嗓音,声音不由自主的发颤,“我们这样真的不会被发现吗?”细白的手指紧张的攥紧了身上的斓袍衣带。
身侧的八公主已是游刃有余的摸摸自己的幞头①,神气的说:“表姐不用担心!平康坊可是个好玩的地儿,跟着我和疏雨,保准你能吃好玩好!”又转过头伸肘碰碰疏雨,笑着问道:“是不是?”
纪疏雨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在八公主奇怪的摇晃之后才像醒过来神似的,嘴角一扯,笑道:“是是是,但是我们还得先找到公孙珀才行!”
京都人流如织,多方来者鱼龙混杂,就是当初她自己跑出来都是得先找公孙珀通个气,更别说今日还带着两个金贵的小姐妹,当真是想想就觉得忧心。
一路在平康坊各酒楼之间窜寻,一边心不在焉——她记得曾经的公孙珀可是连不小心见到她未着鞋袜的裸足都会脸红的纯情少年郎,一年不见竟也开始逛酒楼喝花酒了……
想到方才在六皇子府留守府中的阿固支支吾吾的告诉她们,自家的公子现下在平康坊,纪疏雨就不由得心中五味杂陈。
曾经跟在她屁股后头的黑心萝卜头也长大了呀。
突然,八公主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一拍脑门,惊叫道:“我想起来了!”
在两对如炬双眼目光灼灼的注视下,八公主讪讪道:“我记得上个月二皇兄同我闲聊的时候还提过一句‘今日去芙蓉楼还见到小六了’……要不,我们去芙蓉楼瞧瞧?”
疏雨摸着下巴抬头望着街角明亮的走马灯回忆这个‘芙蓉楼’——这可不是一个普通的酒楼,作为在平康坊南曲里数一数二的酒楼,一直是达官贵人甚至是皇亲国戚之间最为盛行的地方,理由自然不止是因为这里有好酒……而是这里有全京都最风情的妓子。
她皱着眉头不由得腹诽:这……公孙珀如今不过十六岁,便日日去这般的纸醉金迷的地方,难免太早了些?
就在几人踱步去芙蓉楼的路上,疏雨便好奇便向他们二人问起了这个问题,谁知曾谙听了却捂着唇轻声的笑了起来,
“这京都的男儿有几个是不爱去平康坊逛逛的,我听我母亲来信,我的兄长们即便是在幽州,每逢军中休沐也要去当地最好的酒楼玩耍一番,就连穷苦的幽州都是如此,更别说是京都了!”
八公主皱皱鼻子,嫌弃道:“若是我未来的夫君,他敢去平康坊这般的地方我便打断他的腿!”
“可别说你的夫君了,就是你自己都爱逛平康坊,怎的还管得住他?”曾谙毫不留情的拆台。
八公主的脸色一红,辩解道:“我一个女子,去平康坊除了喝些酒听听曲子还能做些什么!我的夫君可就不一定了,我可不想家里多一堆不三不四的妾室庶子来!”
二人各有道理,谁也说服不了谁,便转过头来征求疏雨的意见,疏雨一愣,懵懵懂懂道:“我不知道啊……”
她有些苦恼的抓抓头上的幞头,成家成婚这件事她从未考虑过,更别说对自己的未来夫婿有什么具体的要求,冥思苦想半天也只能挤出一句,“……天天留连在平康坊的自然是不行的。”
吵吵闹闹间三人便顺着人流到了平康坊,疏雨就像是见到了救星似的,忙将另外二人的注意力拉到了正题,“我们快进去寻公孙珀吧!”早找到公孙珀早轻松。
三个身量娇小的娘子一身男子斓袍,乌黑的秀发束在规规矩矩的蹼头之中,素着一张白净的小脸,睁着一双澄澈的眼,一路东张西望的在平康坊街道酒家之间穿梭。
花灯流转,衣着光鲜的文人士子手中提着酒,怀中娇艳风情的妓子娇声大胆,各酒楼红馆各有绝招,丝竹琴瑟,柳腰斜扇,香风满盈,身处其中,自是处处皆是富贵温柔乡,偏偏这般声色犬马之所闯入了几只慌慌张张的稚嫩羔羊,让人街上的一时之间侧目不断,有好事者甚至悄悄收敛起了步伐跟在她们身后。
平康坊已是极其热闹,这个芙蓉楼更是热闹至极,好不容易到了芙蓉楼的门口,却是被门口笑意盈盈的鸨母给拦下了,她伸手就是让他们三人出示凭证。
曾谙和八公主二人面面相觑,从来不知逛酒楼还要出示什么凭证,陈念春还依稀记得曾听五皇子那个花心大萝卜提起过平康坊最顶级的那些红馆若是不能验证财力可是连进去的资格都是没有的,当下便利落的伸手去摸自己身上带着的钱袋。
摸着摸着,她的面色陡然一僵。
这钱袋怎么没了……
三人的脸色瞬间有些不好,但面前肥硕妩媚的鸨母可是个在平康坊不晓得混了多少年的老手,早就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当他们被芙蓉楼门口的彩灯照耀到的时候,人也被鸨母看得一清二楚——
虽浑身不戴任何贵重饰品但身上的衣裳面料可谓是上等,一瞧便知家中不似普通人家,身量娇小,脚步更不似男子般外扩而是内敛,白嫩的面上神色天真,想必应是京都哪家贵人家的女儿一时来了兴趣穿上家中父兄的衣裳来逛平康坊来了。
鸨母的心中了然,唇边带着热切的笑意,谄媚道:“三位小郎君器宇不凡,怎是那般宵小之徒,承蒙郎君们厚爱,我们芙蓉楼自是扫洒相迎!”说罢,便使了个眼神指引她身边的黄衣娘子迎她们进去。
她笑起来眉眼弯弯,像是疏雨曾在回宫路上见到的刚抽芽的新柳,“奴家角兰,见过三位郎君,郎君们随我来。”
窈窕的黄衣女子带着三人,越过热闹的广阔中庭,眼见着角兰要将几人迎到里面的内堂,疏雨与另外两人交换了个眼神,出声道,
“角兰姑娘!”疏雨清泉般澄澈的眼微微闪烁,“今日我们来,是为了寻我们的兄长……就……就不必你替我们带路了,我们自己去寻!”
角兰的面色一怔,唇瓣微启,刚想说些什么就见面前的三个‘郎君’手拉着手兔子似的飞快混在人流中消失不见。
“这是往悬听阁的方向。”角兰喃喃道,回过神想了想反而笑着摇了摇头,“这小娘子恐怕是寻情郎来了……”也不多做理会,自顾自的进了内堂忙活自己的去了。
那边的疏雨三人正躲在漆木绘金的楼梯阑干下边大口的喘气,八公主小心的探出一个脑袋,左右环顾一周,小声道:“放心,没有人跟过来!”曾谙被圈在最里边,弱弱道:“我们何必如做贼一般……”
八公主故作深沉的望着曾谙,“你可是要好好想想,我们身上又没钱,你瞧她带我们去的地方,都是些穷酸士子百姓去的地方,怎会是六哥可能去的,既然她不带我们去,我们当然要自己找去!”
曾谙这下听明白了,又问道:“那六皇子可能去的地方是那里呢,我们也不知道呀?”
疏雨雪白的手指指向他们的头顶。
“京都的晚上最是繁华,平康坊晚上的灯彩歌舞更是一绝,自然是楼上的位置更好,”疏雨的眼神带着笃定,“我们一路跑过来,你是否发觉这边的丝竹音乐声更响亮些,人与人之间的交谈调笑声更小些?”她转过头望向曾谙。
“自然是因为这边的宾客身份更高,待遇更好些!”八公主骄傲的昂起小下巴,对疏雨比了个大大的赞。
对着曾谙和八公主望过来的带着崇拜的小眼神,疏雨难掩面上的骄傲之色,微微扬起下巴,刚想说些什么,视线就瞟到了——
公孙珀。
还是怀里躺着一名绝色美姬正春风得意饮着酒的公孙珀。
疏雨面上的表情一瞬间凝固。
女孩长而翘的睫毛轻巧的颤动了两下,似乎是在确认自己看到的的景象——
灯带结彩的屋檐,各式鲜妍的灯笼犹如一盏盏盛放在夜色间的芙蓉,明亮的色彩映在阑干边趿坐的玄袍少年身上,暖融的灯光融化了他眉宇间的几分冷意,唇边带着笑,一双含情眼望向他人即便是无意也带着三分情。
明明他身边的美姬雪肤红唇,珠翠满头,婀娜明艳,是平康坊万金难求的美人,看客却偏偏难以将自己的视线离开他。
“找到了……”疏雨望着远处喃喃道,莫名的却有些气闷。
但眼下身处这复杂的平康坊,疏雨有些为自己出宫时的自信后悔,压下心里的这一点烦躁,思量怎么才能上前寻他。
楼上和那些装饰着各色小灯烛花的小阁楼都是属于芙蓉楼达官贵人们的专属,自然是有专人看守,大摇大摆的方式行不通,便要想些别的法子。
都说灯下黑,疏雨左右瞧了一圈,便打算带着二人从漆木绘金的宽阔长梯侧边一个专供伶人侍者上下的小梯上去。
脚下是厚厚的绒毯,为了不惊扰上层的贵客甚至连灯都没点两盏,黑灯瞎火的的让疏雨无时无刻不担心自己的衣摆恐怕随时会被身后笨手笨脚的八公主踩烂——但好处是起码上下的人都瞧不见他们是谁,混进去也很容易。
许是他们的运气很不错,耳边隐隐能感受到悠扬绵长的乐曲,绵软如丝的歌声缠绵,依稀还能感受到地板上有节奏的振动。
乐妓伶人们正在演出,此时的小梯空空荡荡,他们的脚步落在厚实的绒毯上就像是树叶落在激荡的河流,没有引起丝毫多余的波澜。
疏雨那异于常人的直觉却下意识的觉得有些不对劲——
静的有点吓人。
甚至有点像话本子里坏人密谋的场景,黑灯瞎火,人烟罕至,却悲剧的被无辜的羔羊听见了秘密……
“呵,这素有贤名的六皇子也不过如此,几杯酒下去就被个妓子迷得昏头转向。”不远处,传来一道低哑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嘲讽。
另一道尖尖细细的声音轻笑一声附和道:“若是让大人参他一本……”
疏雨的瞳孔骤缩。
“你说若是让圣人知道这个聪慧的孩儿竟然做的出为平康坊妓子一掷千金,反应如何?”
“呵,若是我们殿下,顶多是责问几句罢了,若是放在六皇子这个杂种身上……”那个人不怀好意的低声发笑,如黏腻的毒蛇在水泽间的嘶哑。
“那我们的同安矿说不准就能保下了……”
两道声音窃窃私语着,时不时夹杂着低低的尖笑,如阴沟的老鼠,恶心龌龊。
①幞头:一种男子常戴的黑纱帽子,用来兜头发的。
打个预防针:美女不是真的躺在男主怀里,是神奇的角度问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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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