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警官,我现在还有点事,大概中午十二点才能到。”
“好的,你忙完之后直接过来市局,我在刑侦大队等你。”
杨欣然温声细语地同夏天进行了短暂的通话,约定好见面时间后掐断电话,看向宋域时突然变脸,没好气地知会他一声,“宋域,夏天说她大概中午十二点到。”
宋域看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顺嘴问一句:“现在不行吗?”
“小姑娘在外面打工,抽不开身,”杨欣然丢下记录有夏天号码的白纸,“我听声像是在街上发传单,旁边吵吵闹闹的。”
宋域的视线扫过市局大楼外刺目的光,燕雀的毛也没有瞥见一根,连它们都嫌弃亮得过分的烈日。
思忖片刻,指尖在手机屏幕上胡乱点了几下,打开外卖软件的界面,“沈瀛,果茶还是咖啡?”
沈瀛抬头,条件反射地以为宋域是指水果泡腾片和速溶咖啡粉,“谢谢,我喝白开水。”
“想什么呢?”宋域一挑眉,“我难道是那种会品味香精加色素的人吗?”
沈瀛迎上他的目光,脑子里鬼使神差地想起不久前宋域那碗全靠科技与狠活的面,不知道此人为什么能恬不知耻地说出方才这番话。
宋域似乎从沈瀛质疑的眼神里顿悟了前因后果,局促地咳嗽一声,找补道:“吃泡面是接地气,快说喝什么。”
沈瀛说:“冰美式,奶、糖都不加。”
“不苦吗?”
“还行吧。”
“行,”宋域加了一杯,又转头问不久之前还在针锋相对的杨欣然,嘴贱地调侃着,“小情侣,想喝什么?”
“最贵的,要大杯!”杨欣然定是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屠宰富二代钱包的机会,一开口便冲着剥削主义狂奔,虽然这对某位富二代来讲不值一提,但奈何她瞧着爽快。
“败家娘们。”宋域剜了她一眼,还是翻了一遍饮品单,照着她的意思点了一大杯最贵的饮品。
杨欣然笑着说:“你随便我。”
宋域回头,注视着趴在电脑屏幕后一脸生无可恋的下属,慷慨地问,“你们都喝什么?算我的。”
“杨枝甘露!”
“焦糖咖啡星冰乐!”
……
在一阵愉悦的七嘴八舌里,宋域将这些天花乱坠的名称都给加入订单,并且全部好心地给选了大杯。
还没回来的邱元航自然也没落下,随机挑了一杯店家推荐给他。
财务部的小年轻正好从门口走过,脚步一顿,问道:“宋队,你们这账怎么走,算员工福利吗?”
宋域掀起眼皮看他,疑惑地问:“不就是福利吗?”
财务部的小年轻叹息一声,“员工福利要出个人所得税。”
“我自己出钱,不走财务。”宋域眼睛都不眨地付完款,万众瞩目下的他是一位从天而降的神。
杨欣然双眼放光,脑袋轻轻在桌面磕了一下,“大善人,请受我一拜!”
“哇呜,宋队牛逼!”
“宋队万岁万岁万万岁!”
办公室里爆发出欢呼声,震耳欲聋。
财务部的小年轻尴尬地笑一下,快步离开了。
【商家已接单
冰美式×2
……
合计:521元】
宋域与沈瀛面对面,把手机里的付款金额给他看,指着上面的数字笑着说:“你看这个数字,521,挺吉利的。”
沈瀛也转过自己的手机,屏幕里正是一则新款汽车的广告,上挑的嘴角里猫着坏,“大善人,今天请喝茶是因为收到代言费了吗?”
宋域牙疼:“……”
救命,这人怎么会是一个浪漫绝缘体呢?
另一边,某商家接到了平台发出的订单,服务员守着疯狂吐单的机器,惊愕地瞪大了双眼。
“靠,爆单了?”
她扯下单子数了数,林林总总加起来有十五杯,而且都是不同的口味,咖啡、果茶、奶盖等一系列产品齐上阵,吓得她两眼一抹黑险些原地辞职。
打工人绝望的双眼里饱含痛苦的泪水,勤勤恳恳地制作订单上的饮品。
临近正午十二点,外卖与夏天一同抵达了市局大门。
外卖小哥推着车,站在大门外同顾客通电话,“您好,您点的十五份饮料到了。”
夏天看一眼塞得满满当当的外卖箱,撑着一把遮光度不高的地摊货太阳伞靠近门卫室里的小张,“您好,请问刑侦大队在几楼啊?”
酷暑降临,奈何岗亭硬件罢工,三级能耗的空调一动不动地挂在墙上当一幅画,门卫小张悲痛万分,点了一杯星巴克来慰藉自己受伤严重的身心。
他举着标志性的绿色劈叉美人鱼,抬手指向不远处的主楼,“三楼,从楼梯上去往右转,最大的那个办公室就是刑侦大队。”
“谢谢!”夏天礼貌地一笑,抬头仰望庄严肃穆的市局大楼,眉头微蹙,脚步略微迟疑了一下,还是朝着大厅靠近。
夏天前脚刚踏上大理石铺的台阶,后脚一个长相帅气的警官就突然推开玻璃门,脚底抹油般的冲了出来。
她一愣,目光直勾勾地注视这个警官,忍不住小声感慨道:“长得帅的全上交国家了。”
帅气警官显然注意到夏天不加掩饰的端详,猛地刹住了脚,并且准确无误地叫出了她的名字,“夏天是吧?”
夏天错愕地眨了眨眼睛,狐疑抬手指了指自己,“您认识我?”
“认识啊,”帅气警官咧嘴一笑,他并没有过多停留在此地与夏天扯闲话,门口的大太阳底下还守着一位望眼欲穿的外卖小哥,只是匆匆对夏天说了一句,“你在里面等一下我。”
夏天张了张嘴,“那个……”
不等她说完,帅气警官快步奔向大门,停在晒得脸色黝黑的外卖小哥身边,“您好,拿外卖。”
外卖小哥从摩托车坐垫上溜下,掀起车屁股上固定着的外卖箱盖子,从里面拎出两大袋沉甸甸的饮料,“‘京海也就我最帅’是吧?”
外卖小哥行走江湖数年,见过的大风大浪比小张多,“你是我爹”、“京海花泽类”、“帅得被人打”等遍地开花,再稀奇古怪的名字他都能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地念出来。
然而——
门卫小张听闻这个名字,两眼直接一抹黑,手里的绿色美人鱼一个没拿稳,“啪嗒”一声,进贡给了高贵的地板砖。
小张自闭:“……”
大虐!
劈叉美人鱼劈裂了。
帅气警官没脸没皮地应了一声,对这个自诩的称呼丝毫不露羞涩,“啊对,我是,这都是我的吗?”
“嗯,有点沉,您接好了。”外卖小哥吃力地抬出,稳稳当当地塞进了宋域手里,“记得好评哦,亲!”
“一定一定。”
帅气警官笑了笑,提住袋子的肩膀向下一沉,顶着骇人的太阳光,匆匆忙忙地朝市局大厅的温柔乡里钻。
站在大厅里等待的夏天瞧见帅气警官手里鼓囊囊的两只大袋子,正犹疑着要不要上去帮一把,只见帅气警官已经三步做两步地跨上台阶,侧身撞开玻璃门。
“走,我们上去坐着聊。”帅气警官用下巴指了指楼梯。
夏天局促地点点头,跟在帅气警官的屁股后面上楼梯,她抬眼悄咪咪地打量走在前面健步如飞的人,不禁思考起他的身份。
帅气警官突然开口,“今天很热吧?”
夏天猛地回过神,大脑空白一秒才反应过来是在跟她说话,连忙接了上去,一板一眼地回答:“有点。”
“未来几天都热,过了这段时间就凉快了。”
夏天沉默地点了点头。
帅气警官拐了个弯,“你刚高考完是吧?感觉能冲个211、985吗?”
夏天摇摇头,“那太高了,估计是个民办二本。”
“那也没关系,考个研,读个硕,出来照样能找个称心的工作,”帅气警官继续话家常,“到时候可以考个公务员,收入虽然不高,但挺稳定。”
夏天只顾着点头,没注意到帅气警官在办公区门口刹住脚步,夏天险些一头撞在他的胳膊上,将两袋沉甸甸的饮料拿去祭拜地板砖,“啊!对不起!”
“走路要抬头,”帅气警官回头看她,“对了,我姓宋。”
夏天慌忙向后退了两三步,再次抬头时,宋域已经拎着东西钻进了玻璃门,嘴里好似街边小商小贩吆喝着,“都来领自己的那份,别把人家的盗走了,咱们市局缺钱缺物资,独独就不缺抓小偷的干将。”
下一秒,以杨欣然为首的大部队立即从椅子里弹开屁股,争先恐后地去夺宋域搁在桌上的饮料,不出片刻,便被战斗力爆表的公职人员们瓜分得只留下了三杯无人认领。
刺啦。
纸质吸管戳破塑料封口的声音此起彼伏,出奇地形成了一支农业大丰收的乐章。
沈瀛慢条斯理地站起,顺手捞过了他的那一杯,发现还剩下一杯冰美式,一杯果茶。
宋域上前几步,择出一杯那杯百香果递给夏天,“我不知道你喜欢喝什么味,随便给你点了一杯果茶。”
夏天一愣,“给我吗?”
宋域不见夏天接住,手臂一直悬在半空略微酸涩,秉承着“山不过来,我就过去”的高尚理念,强势地塞进了她手里,“不然呢?”
夏天低头凝视手里传来冰凉触感的百香果,愧疚于之前没有帮宋域拎一袋,闷声说了一句:“……谢谢。”
“不谢,跟我来就行。”沈瀛轻轻拍一下沈瀛的肩膀,“你和我一起进去。”
沈瀛没吭声,感觉到有一束视线正在打量他,回头时措不及防地与夏天撞了个眼对眼,夏天似乎触电一般,慌忙收回了目光,低垂着脑袋,紧跟在宋域的身后。
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思索片刻,朝尽头的接待室挪步。
宋域拧开冰冷的把手,轻轻地推开门,率先钻了进去。
紧跟在他身后的夏天懵懂地观察接待室的环境,选择了一张单人沙发坐下,怀里抱着她折叠好的伞,仿佛要把它变成一只自我保护的盾。
沈瀛端着手里的咖啡,不紧不慢地坐在另一张单人沙发上,角度正好可以清楚观察到夏天的面部情绪变化。
宋域从抽屉里翻出遥控器,打开接待室里的中央空调,“夏天,昨天南台大道的那场车祸你知道吗?”
夏天握住饮料的手指猝然一颤,险些没有握住,沉默了良久才缓缓点头。
“肇事司机疑似醉酒驾车才造成的一桩惨案,”宋域顿了一下,放回遥控器后转身注视着夏天,“你知道那人是你叔叔曹严桦吗?”
夏天眼神一抖,本能地想要矢口否认,“我……”
宋域显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话锋一转,谈起了方才的监控,“昨晚你在西板桥停留过近半小时,起初我们以为你是偶然出现在那里,但后来我们发现你似乎对我们警方的行动非常感兴趣。”
“我只是碰巧路过,”夏天的脊背僵直,“在那里待着也只是因为好奇。”
“你可不像是碰巧路过,”宋域弯了弯眼睛,可惜眸中没有半寸笑意,“出租车能准确无误地停靠在西板桥,你这个碰巧太无巧不成书了。”
十七八岁没有经历过审讯的小女孩,即使两只胳膊都折腾成了大花臂,也掩饰不了内心独属于乳臭未干的慌张。
夏天顿时失了语,支支吾吾了半晌找不出一个理由,“我……”
宋域见夏天低垂的脑袋几乎埋进自己胸前,又说:“你说奇不奇怪,曹严桦死前好像是有过什么征兆,于是他在市中心的高级酒店订了几天的房间,并且留了十万块钱作为你的毕业礼物,随后就在路上飙车出了车祸。”
夏天紧张地咬住嘴唇,吸附在冰凉杯壁上的水珠“啪嗒”一声砸在地板上,溅起一朵晶莹的小花。
“有些人确实对死亡存在感知,就好像巫师能预言未来,”沈瀛不咸不淡地说,“但绝大部分都是因为外界的刺激才会产生这种感知性,比如重病患者能根据医生的表情变化以及自己的身体情况,来判断自己是否有希望存活。”
夏天错愕地望向端着一派风轻云淡架子的沈瀛,眼底涌动着旁人看不透彻的异常情愫,像是害怕,又像是惊恐,却在最后尽数被她压制下去。
宋域眼尖地捕捉到了她这一举动,眼睛本能地向下一压,眼尾拉成了一条山水画的墨色。
夏天……在害怕沈瀛?
为什么会害怕他呢?
良久后,夏天呼出一口沉闷的废气,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幽幽地开口道:“我的叔叔四天前曾经来找过我,并且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偷偷塞了十万块钱在我的包里,等我回家发现这一沓钱后,立马给他打了电话。”
宋域问:“他说什么?”
“他说他一辈子都一事无成,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十万块钱留给我的大学学费,”夏天顿了一下,“我对他的话产生了强烈的不安,于是问他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但他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在我的反复逼问下才说——‘我希望你最近不要去南台大道,以后就别再联系了’。”
“他只是说要你别去南台大道,你又是怎么会前往西板桥?”
“那段时间我非常害怕他出意外,所以一直都在留意市局的动向,”夏天尴尬地盯着自己鞋尖,继续说,“那天下午我正在市局附近发传单,看见好几辆警车离开,我以为是我叔叔出事了,所以才拦了一辆出租车跟上去。”
宋域想了想,问:“之后你有尝试联系过他吗?”
夏天遗憾地摇头,“打过很多次,但他都没有接了,我还去他上班的送水公司询问过,可惜他们说他已经辞职不干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沈瀛抿了一小口冰美式,涩味在他的舌尖蔓延开来,“他最近那段时间有什么异常举动吗?比如突然提起什么人或事。”
“我想想,”夏天眉头微蹙,忽然,在她纷乱如麻的脑中滑过一张人脸,“有一个,我们学校高二的学生,我叔叔之前突然问起过他现在过的怎么样了。”
“什么名字?”
“陆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