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
停车场的角落塞下了与其他车辆不相匹配的两辆面包车,一旁工龄十年的破烂警车都高高在上,它们就像是误入其中的小可怜,蹲在一隅里瑟瑟发抖。
刑侦大队里,几个人好似拨开厚实外皮的橘子围坐一起。
宋域动作娴熟地勾出藏在耳道里的微型耳机,丢入了一只看起来极其普通的盒子中,等待下一次地开启。
“老宋,会所里面极大可能装有干扰器,我们在监听的时候出现过长时间的断联,传入的内容也断断续续。”邱元航像个老妈子似的,收集好每个人身上装备的物品,统一放置在一只铁皮制成的大箱子里,扣上后塞进了抽屉。
宋域下意识地眯了眯眼,若有所思地讲:“我在包间里发现了微型监控摄像头——当时会所的墙壁上挂了一只非常突兀的时钟,开始我以为是用来计时的,但在关灯的一瞬间,它的正中央闪过了一点暗红色的光,我才察觉出那应该是个刻意伪装过的监控器。”
“包间里装个微型摄像头……”顿时,杨欣然的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想起一些缺德的社会新闻,恶寒地抖了抖,“咦,真变态。”
宋域十指相扣地撑在后脑勺上,慢吞吞地吐出几句话,“这种情况下装监控无非是只有三种可能,第一是为了自娱自乐,满足自身的恶趣味;第二是另辟蹊径,流向某些片方市场,从中再捞一笔不少的油水。”
“嘶,这两种的确有些沾亲带故的意思,但是不是有点……”杨欣然皱起一张脸,咂嘴品味半天,“不太能够吧,我还是觉得别扭。”
“这就要涉及第三种——留作后期威胁产品。”宋域的嘴角噙住一抹意味深长的笑,“CLOUD的老板娘据说有点不可小觑的大背景,一些小有名气的政商都在她那个会所里骄奢淫逸,估计手里攥着一堆大人物的黑料。那些大人物或许知道其中一二,但又不好发作,只得憋一肚子火气——政府想要对那棺材片区的美化改造,现实意义不大,除非那里的老板娘愿意挪挪窝。”
“你说她把会所开在棺材片区是几个意思?”杨欣然努努嘴,“我下车晃过一转,整个片区都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腐臭味,环境烂到连老城区都自愧不如。”
“那里的巷道错综复杂,尤其是周遭的管控疏松,本市的监控摄像头在那里几乎是个瞎子,压根就照不到里面的场景,这样就保证了安全性——当然,如果修建在市郊或者是深山老林中都能具有这种特性,”宋域眼里闪过一瞬的暗芒,“但棺材片区有一个得天独厚的优势,那就是人多。”
“人多也算优势?”李小海纳了闷,“这种地方不都很忌讳人多眼杂吗?”
“大隐隐于市,有些时候人多倒是成了得天独厚的好处,”宋域仰望天花板上积灰的灯罩,乌黑的一团像水涡似的汇集在中央,混在一起抱团取暖,“某地村支书带全村人制毒,最后缴获冰/毒约三吨,抓捕制毒贩毒人员近乎两百名,这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此话一出,邱元航顿时瞪大眼睛,惊呼出声,“住在棺材片区的那些人,其实不光是该片区的住户,更是在为会所的存在保驾护航!”
宋域盯着恍然大悟的邱元航微微颔首,“那老板娘估计是给了他们一些好处,比如金钱这类非常实用的物品,这才让那里的租户们突然变了脸,有胆子对前来商洽的工作人员大打出手。”
杨欣然气极反笑,“照这么说,我们此次办案碰上了一颗被铜墙铁壁保护住的金刚石?”
宋域沉吟片刻,右手插入衣兜里时碰触到了一块松软的纸。
他两指捻住搓了一把,从指腹中传导出密密麻麻的颗粒感,那是他花天价买进的白糖。
他缄默良久,双眸中闪过一抹坚定的光亮,“就算是是金刚石,也必须想方设法给它钻个洞来。”
与此同时,一楼大厅的接警员小王耳朵上挂着耳机,无所事事地趴在桌面上,天灵盖直指亮着的电脑屏幕。
他无精打采地觑着墙上不紧不慢行走的时钟,恨不得一个箭步上去亲自给它拨一拨——还差一个多小时就有人来交接他的工作,那时他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了。
就在他正盘算今晚应该吃什么来混日子时,报警电话猝然响起,击碎了在他脑子里反复掂量的原汁猪骨面和红烧牛肉面。
他打了一个激灵,连忙抬手扶正了耳麦,接通了电话,“喂,您好,110。”
“我是李权志,我被人绑架了,我手里有你们想要的东西,我的位置是——”
“嘟嘟嘟……”
下一秒,通话戛然而止。
明显被人从中掐断。
“喂?喂喂喂!”小王一怔,反应过来后冲着电话大喊几声,却早已无人回应。
他不敢有任何懈怠,尝试再次拨过去一探究竟,可惜电话中只有千篇一律的机械声音——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候再拨……”
霎时间,小王脚底板发凉,并且逐渐向上蔓延,入行多年的本能告诉他这个报警人或许已经遇难。
他立即蹬开椅子,耳机一摘,匆匆忙忙地飞奔向刑侦大队。
……
“我是李权志,我被人绑架了,我手里有你们想要的东西,我的位置是——”
非常短暂,六秒二四。
宋域停掉已经播放过数遍的电话录音,“李权志在拨打电话求救的过程中被绑匪发觉,绑匪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立即挂断了他的电话。”
杨欣然疑惑地咬了咬嘴唇,“被绑架……难道李权志和谋杀魏子平的人不是一伙吗?”
宋域沉吟一声,猜测道:“可能是内部出现分歧,或者是真凶想要杀人灭口,毕竟李权志已经暴露,留下来早晚是个祸害。”
杨欣然又问:“定位了吗?”
李小海摇摇头,“没有,而且就算能定位,真凶也肯定跑路了。”
“那号码能查到是谁的吗?”
宋域静默片刻,眼中神色不明,声音沉闷地回答,“李权志。他半个月前给自己又办理了一张电话卡,至于用途……估计是和真凶联系。”
李小海下意识地皱眉。
突然,他脑子里闪过一道白光,神情严肃地说:“半个月前……往后推一点不就是我们正在查的案子吗?”
宋域低低地应了一声,“半个月前真凶就以某个条件为威胁,迫使李权志为他卖命。之后,我和沈瀛的到来让李权志在感到危险的逼近,不得不再次与真凶取得联系,靠着真凶的庇护来保命。”
“李权志现在肯定凶多吉少!”
宋域也有这样的认知。
可惜他们现如今一丁点关于李权志的线索都没有,就算出动所有的警力去搜寻,京海这么大一片地方,地铁都修到了九号线,想要找一个被刻意藏起来的人实际难度极大。
即使他们侥幸找到,只怕李权志早已成为一具无法言语的尸体。
眼下他没了其他办法,缄默几秒后掏出了手机,在屏幕上飞速操作着。
杨欣然不信邪地又反复听了几遍,期望能从这刚挤过六秒的录音中发现蛛丝马迹。
然而,即使她的耳朵严丝合缝地贴住笔电,也无法从中听出一星半点儿的奇迹。
宋域放下手机,盯着笔电屏幕陷入沉思里。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宋域的手机骤然响起欢快的铃声,与此时此刻的氛围格格不入。
他急忙掏出手机,毫不犹豫地接通了电话。
屏幕上显示出对方的姓名——
沈瀛。
一道冷静且缓慢的声音顺着手机听筒传出,“近水的地方。”
“你怎么听出来的?”宋域错愕一瞬,这能掐会算的功力也忒逆天加持了吧。
“有水流的声音。”
不足十个字,却简洁且明了。
“有吗?你们几个听到水声了吗?”宋域疑惑地扫了一眼所有人。
“没有。”
众人纷纷摇头。
宋域非常纳闷。
他摁着录音反反复复听了不下二十遍,屁背景音都没听出来,倒是沈瀛这家伙耳朵尖,居然发现了。
沈瀛不咸不淡地吐出几个字,“我对外界声音的感知要更敏感一些。”
对外界声音的感知要更敏感?
天生的还是刻意训练过的?
宋域不绝对的否定世界上存在感知能力比常人更胜一筹的人,但沈瀛的身份过分神秘,他不得不多想几分。
他思索片刻,笑着说:“感谢。”
正当宋域打算掐掉电话时,沈瀛又出了声。
音调像是裹了棉花的利刃,温和中夹杂锋利,“我先给你们打一支预防针。虽然缩小了范围,但你们找到李权志尸体的可能性远大于找到一个活人。”
宋域何尝不知道这一点?
他迟疑一下,眸色沉沉,“我知道,但总要尽力而为。”
“祝你们好运。”沈瀛的语调里多了几分戏谑。
即使是缩小了搜寻范围,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宋域也不敢将提起的那口气吐出去。他想了解事情的真相,就先要撬开李权志的嘴,但李权志一死,后续便跟着困难重重。
天价的白砂糖攥在掌心里还没有手大。它是从会所带出来的,必定见过许多场面,听到过许多窃窃私语。
宋域在心里问它李权志到底想要见谁,问它会所里到底有什么猫腻,但它只是一包平平无奇的糖,被阴差阳错地放在了桌子上,没有嘴,更回答不了他的问题。
宋域放下手机,抬头扫视周围几人,面容凝重且严肃,不容反驳地下达任务,“你们每人都再带一两个人出发,搜查本市所有近水的区域,务必找到李权志……就算是尸体也可以。”
“是!”
众人深知此事的严重性,立即从椅子上弹起,迅速执行起来。
门卫小张远远就瞧见大厅里冲出来几组人马,匆匆忙忙地跳上警车,随后,在一片红蓝交错的光辉与刺耳的警笛声中远去,又在交叉路口分道扬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