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权志显然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见宋域,面露惊讶,脚步向后不可觉察地退了半步。
张了张嘴:“你……”
宋域也没料到能如此巧合地遇见李权志。
许是觉得在电梯中进行谈话很诡异,提脚走出电梯,和善地对着李权志一笑。
他利索地从口袋里掏出黑皮包裹的警官证,正面朝着李权志亮了亮。
自报家门道:“我姓宋,是我市市局刑侦大队的警察。”
李权志眉头一蹙,试探性地问:“是为了刚才郑凤跳楼的事情吗?”
宋域收起证件,露出一个礼貌的笑,“那件事我们也会调查,不过这次来只是希望你配合一下我们的另一项工作。”
“什么工作?”
“这里谈似乎不太方便,能不能去办公室呢?”
李权志的双手抄入白大褂的两侧口袋中,皮笑肉不笑地向一侧虚退,“可以,请。”
三人一并挪步至院长办公室。
李权志请二人在会客沙发上坐下。
自己则在一旁的柜子里扯出一打杯子,从中抽出两只带到茶几上,倒了两杯清火的菊花茶推到他们面前。
宋域出口谢过,随后说出了此次来访的目的,“李院长,我们想要调取一下贵院蛇毒血清的使用记录。”
“血清?”李权志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异样的神情,似乎是激动,但很快就消失不见,“我们医院最近没接诊过被毒蛇咬伤的患者,更别谈使用血清了。”
虽然李权志把自己的情绪掩盖了下去,但宋域还是清晰地捕捉到了,不免觉得奇怪,“李院长很高兴?”
李权志愣了一下,轻笑着否定道:“宋警官说笑了,您都开始怀疑我们医院,我作为第一负责人,怎么会高兴呢?”
宋域默不作声,静静地审视着李权志的一举一动。
邱元航瞥一眼宋域,开口道:“或许是有医生私自开走了,还是麻烦您调取一下,这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
李权志听邱元航说到这个份上,找不到合情合理的说法去拒绝,他也不想被扣上妨碍公务的罪名,然后进看守所进行思想教育。
起身缓缓走向沉重的办公桌,因为长期持握手术刀而逐渐粗糙的手指压在鼠标和掉色的键盘上,一顿噼里啪啦的操作。
宋域趁机观察了一番办公室内的陈设,觉得李权志此人如果不是做事情谨慎收敛,就是真的两袖清风。
除了背后实木书架上能充当凶器的奖杯可能值几个钱,其他的物件压根上不得台面,就连挂在墙壁上的空调外壳都泛着黄,扇叶摇摇欲坠地卡在里面。
李权志扶了扶眼镜。
仔细核对了一遍登记在案的血清,最近的确没有使用记录。
抬眼扫向宋域:“宋警官,我们医院最近都没有血清输出记录,最近的一支记录是前几年的十一月份送去了外地。”
宋域起身,半信半疑地问:“我能看看吗?”
邱元航一挑眉。
他都站起来了,居然还愿意问一句能不能。
李权志点点头,从转椅上站起来,侧身退到一旁,“可以。”
“多谢。”
宋域提脚走到电脑前,俯身按住鼠标滑动记录,眼睛飞速浏览院部医疗药品支出记录里显示的内容。
【抗蛇毒血清,库存:12支,最近支出记录:2019年11月7日11:32:09】
宋域核实过一遍后,确实没有发现近期血清的支出记录。
他垂下眼,陷入沉思。
有没有可能是没有登记呢?
如果是有人自己去偷的血清,就应该不会留下痕迹。
想到这里,宋域豁然开朗,转头看向李权志,毫不拐弯抹角地问:“贵院最近有发生过财物失窃吗?”
“打劫都是抢银行,医院除了人命值钱,剩下的就是仪器了,”李权志架在鼻梁上的镜片一闪,意味深长地问,“宋警官不会是怀疑有人盗窃血清吧?”
“猜测而已,”宋域的指腹摩挲下巴,似笑非笑地说,“现在能不能带我们去看看冷冻箱?我们想要检查一下。”
说到底他就是觉得这东西不会写在电脑上。
就像杀人凶手不会没脑子地把自己的杀人计划全部写成一本行动指南,供自己时不时地参考翻阅。
“嗯……”李权志垂眼迟疑半晌,似乎有些为难。
宋域微眯的眼睛看向李权志,将他的神情及动作尽收眼底,“怎么了吗?”
李权志沉吟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笑一下,解释道:“没什么,只是我等下有个危重病人需要会诊,可能难以陪你们走一趟——要不我找药剂科的科长带你们去吧?”
宋域想了想,不为难他:“人命关天,可以理解。”
李权志拽过桌角的固定电话,熟练地按了几个键。
听筒“嘟”了几声,那边传来年轻女性的声音,“喂,李院长。”
李权志托举着听筒,不紧不慢地命令道:“刘丽科长,你现在来我办公室一趟,有两位市局的警官想核实一下血清数量。”
漏音的听筒内冒出自带电音效果的声音。
“好的,我马上来。”
李权志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接着挂断了电话,将座机重新推回了原位。
不出半分钟,一位年轻的女科长敲了敲门,在得到李权志的允许后推门走了进来。
刘丽规规矩矩地说:“李院长。”
李权志朝刘丽点头示意,旋即站起向她介绍另外的两人,“这两位是市局刑侦大队的警官,一位姓宋,另一位……”
他卡了壳,疑惑地望向坐得板正的邱元航,陡然反应过来忘记询问他的名字。
邱元航猛地从沙发上弹起,自我介绍道:“我姓邱。”
“对,这位是邱警官。”李权志笑了一下,叮嘱道,“我有个急会诊,你带两位警官去查看一下院里的血清数量。”
刘丽颔首,“好的。”
“两位警官,有机会再见。”
说完,李权志就步履匆匆地离开,像是屁股后着了火。
刘丽回头,冲着办公室内的两人露出一个标标准准的八齿笑,“两位警官跟我来就行。”
宋域站直身体。
冲着单身女科长回了一个充满雄性魅力的微笑,方圆十米,铁树开花。
“麻烦了。”
刘丽看着宋域脸上那个令人血脉喷张的笑,脸颊陡然爆红,宛如在青天/白日下倏然炸开的红色烟花。
她以前从未如此真切地体会到“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热情,眼下却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脸正在生理性质地发烫,而且还有愈演愈烈之势。
“呃……不麻烦。”
她强制挪走自己的目光,逼着自己从宋域的美色蛊惑中抽离。
连忙将头压低了几分,羞涩地看向自己的脚尖。
快步夺门而出。
邱元航无奈地扶额,凑近宋域的耳畔小声说:“收收你的法力,这里不是蛇鼠一窝的昌达大道,小心吓着人家——再说了,沈顾问还在楼下呢。”
宋域摸了摸下巴,纳闷地问:“关沈瀛什么事?”
“贞洁是男人最好的嫁妆。”
“……”
邱元航正要离去时,眼角的余光不经意地一瞟,撞见了被收藏在矮柜里的众多代表李权志荣誉的奖章与奖杯。
这些大大小小的荣誉像是拽住他的脚腕一般,逼着他定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瞻仰它们每一寸锃亮身躯上的高傲。
宋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怎么?很喜欢?”
邱元航摇摇头,又感慨道: “没有,就觉得挺牛。你说要是拿一个诺贝尔下来,是不是脑袋上没几根毛了?”
宋域努努嘴,揶揄道:“好像你不干这医生这行就能不秃顶一样,我看你最近发际线的海拔又高了。”
邱元航牙疼地咧嘴,“滚蛋!”
“走了,别在这里看不属于自己能力范围内的东西。具有奋斗精神的人看这些能激发他们的上进心,而我们这些人看这个,只会觉得真他妈扎心。想要站在珠穆朗玛峰的山顶,指着高高在上的天,愤愤不平地问上天怎么没有给我一个爱因斯坦的大脑,或者是在创造我的时候没有把我的智慧值点满。”
宋域重重拍了拍恨不得把脸贴在奖章上研究每一条纹理的邱元航,语重心长地对他强买强卖了一大缸子的剧毒鸡汤。
邱元航被毒死了。
咬牙切齿着,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他幽怨地瞪着宋域非常欠揍的脸,恶狠狠地说:“宋域,我能申请袭警吗?”
宋域臭不要脸地冲邱元航挑了一下眉,一字一顿地说:“申请驳回。”
邱元航:“……”老子的八十米屠龙宝刀呢?
刘丽走了几步,转头发现宋域他们并没有跟出来,于是又转回来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警官,你们在里面还有什么事吗?”
宋域和善地笑了笑,“没事,我们市局的警官没有见过这么多奖章,就稍微瞻仰了一下。”
邱元航:“……”妈的,是兄弟就去砍他。
宋域说完后也不去关心邱元航的面容是何种的扭曲,心中有多么想要将他捆在树上,拿沾了盐水的马鞭往死里抽,然后在地上挖一个坑把他埋了,顺便还在坟头恶狠狠地踩几脚泄愤。
刘丽扫了一眼矮柜里各种各样的奖章,引以为傲地勾唇一笑。
“我们李院长是一个非常厉害的人,他在国外进修过三年,而且还拿过许多奖章,这里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之前院里有一个非常棘手的患者,楼下一个主任评估了半天不敢开刀,建议家属转到其他医院进行治疗。我们院长听说后,带着报告与几个医生开了好几个小时的病案讨论,最终决定由他本人亲自上台,这才完成了手术。”
宋域点点头,“是挺厉害的。”
刘丽稍微犹豫了一下,有句话憋在她心口一直没有说,直到听见宋域的附和才愿意吐露出来。
“对了,今天那个吵着要跳楼的女人,这已经是她第二次闹事了,说来说去还是因为她那个儿子。那孩子挺可怜,年纪轻轻就走了——不过这也不能怪我们院长,他也不希望看见这种场面。”
宋域略显惊讶,偏头看向刘丽透着遗憾意味的眼睛,“怎么说?”
刘丽叹息一声,语气有些打抱不平的意思,“那个郑女士一直不接受他儿子的死,觉得是我们医院没有尽心竭力帮她治疗儿子才导致了她儿子的死亡。为此我们医生曾经向她解释过无数次,但她完全听不进去一个字,咬定是我们医院的错,最后干脆赖在医院不走了,非要讨一个说法。”
宋域仔细回忆了一下当时女人嘴里说过的话,疑惑地问:“她儿子怎么了吗?”
刘丽又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出原由,“她与她丈夫都是缺陷基因的携带者,导致生下的儿子患有S/MA,也就是脊髓性肌萎缩症型。如果想要治疗需要一大笔钱,这对于家庭条件不好的人来讲完全就是晴天霹雳。”
宋域不了解这种疾病,一头雾水地问:“什么药?”
“诺西那生钠,也就是我们俗称的孤儿药,国内一针的价格在七十万上下。”忽然,有人抢先刘丽一步开了口。
声音不轻不重,却吐露出现代社会医疗方面有药没钱的残酷现状。
宋域一惊,扭头循声望去,意外撞进了一双深邃且澄明的眼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