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那个新博易好像又闹出事情来了。”
“嗐,它那个地方风水特别差劲,接二连三在出问题,每年都有一定的指标。”
“既然如此,那里怎么还能开下去啊?”
“难道河里淹死了人,就要兴师动众地把河给填了吗?再说了,新博易出来的孩子学习成绩的确向上窜得老高了,我一朋友的儿子在那里补了两个假期的课,最后一次分班直接进了重点,但照他之前的成绩,在平行班都是摆尾的调子。”
“这么神乎其神?我儿子成绩一直忽高忽低,是不是也应该把他送过去?”
三三两两的小警员窝在走廊里闲谈,如果仔细一瞧,就会惊奇地发现其中居然还有许飞小同志的身影,他们几个小年轻的脑袋凑在一块,摇头晃脑地对新博易指指点点。
宋域碰巧从卫生间走出来,耳朵正好听见这场直播,步子刻意放慢一拍,与他们掺和进了一块,狐疑地问:“我怎么没听说有接警?”
“宋队。”正在摸鱼的几人陡然闻见宋域的声音,吓得撤回自己卡在嗓子眼里的话,慌忙喊他一声。
“嗯,”宋域敷衍地应了一声,再次问一遍,“新博易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许飞与宋域的接触时间比其余人都多,自然而然就成了众望所归之人,他一板一眼地回答:“据说是半小时前救护车抬着一个学生走了,但具体情况还不清楚。”
宋域忽然想起沈瀛,抿抿唇。
“有新闻吗?”
许飞点点头,“近几年风吹草动都能在短视频软件上看到,我们市的几个营销号节假日也没见消停,应该可以在上面刷到些相关内容。”
“行。”宋域提脚朝办公区靠近。
就在大家伙准备重振旗鼓,继续调侃新博易的时候,宋域猛地在门口刹住了脚步,冲没摸多久鱼的可怜蛋们大喊,“看起来你们也没什么事情,正好,你们邱哥手上有一堆监控,你们心疼下老年人,过来帮他分担一下。”
领导者的屁股就是如出一辙的又大又沉,坠了块铁饼还能偶尔拖动一下,但吃了秤砣,铁了心肠就不能拿来相提并论了。
“啊……”
几人叫苦不迭,在无形的眼泪水漫市局的同时,心底也恶狠狠地将宋域的小人戳了个稀巴烂——是连他妈见了都辨认不出来的惨烈模样。
宋域对身后那群人的悲惨呼声充耳不闻,负着手走回自己的位置,漫不经心地在亮起的手机屏幕上胡乱折腾了半晌,最后,弹出一个名为“京海时事”的营销号。
“今日下午三点四十五分,新博易再度发生学生紧急就医事件,这已经是自从新博易创办以来,发生的第十起以学生为主的不良事件,截至目前,校方还未对此做出任何解释。”
女主持人操着夹有口语的普通话,站在镜头的一边对身后的情景进行解释,或许是她清奇的发音,致使宋域一大半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的语调上。
忽然,担架抬着一名娇小的女学生从校门奔了出来,随后,镜头猛地拉近并且聚焦,给了女学生一个大大的特写,但后期还是有些良心未泯的意思,或许是为了保证其**的安全,也或许是担心以后家属前来闹事,顺手给人家打了一道马赛克——腰斩了侵犯肖像权这种莫无须有的罪名。
宋域正准备将这个索然无味的营销号叉出去,改换另一个来一探究竟时,一个熟悉的人影突然从画面外闪入,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他愣愣地注视镜头里那一抹黑色的身影,悬在空中的手指一顿,错愕地发出了声,“沈瀛?”
继续播放的画面中,沈瀛作为陪护人员一同跟了上去,在响彻云霄的鸣笛声中离新博易愈来愈远,直到在画面中了无痕迹。
宋域退出了视频软件,迟疑地坐在椅子上思忖了片刻,接着,一言不发地拎起车钥匙就大步流星地朝外飞奔,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人痔疮的毛病犯了。
杨欣然余光瞥见脚下生风的宋域,顺嘴问了一句:“宋域,你干什么去?”
“去趟医院。”说完,宋域脚底抹油地溜走了。
这下好了,彻底坐实他屁股上长痔疮的风言风语了。
京海市儿童中心医院。
宋域风风火火地赶到医院,向导医台的护士飞速地问明了刚才送进来的那个女学生的位置,快步直奔向抢救室。
抢救室外围了一圈哭哭啼啼的人,门上亮着灯的塑料牌显示正在手术中,宋域透过挨挨挤挤的人缝才在角落里找到沈瀛的影子。
沈瀛在这一群抱头痛哭的人里格格不入,与他们有着瞎子都能看出来的霄壤之别,他默不作声地靠在墙壁上,双眸低垂着,好似在观察地板上的瓷砖纹路。
平静且漠然。
宋域向沈瀛这尊近乎将从容淡定堆砌成雕像的大佛靠拢,余光扫过面前几位病人家属,哭得要死要活且眼睛肿得像核桃的那个女人,大概就是女学生的母亲。
有些时候,辨认出对方身份就是如此的不费吹灰之力。
窗户边的中年男人丢掉手里的烟,不耐烦地大吼一声,“哭哭哭,一天到晚就只知道哭,哭有什么用,能让她起来去补课吗?”
哭哭啼啼的女人咬咬牙,猛地站起身,伸手想要去掐他的脖子,“你还有脸说?如果不是你虚荣心作祟,我能把女儿送去新博易那种鬼地方吗?那里一年死多少个学生我能不知道吗?”
中年男人狠狠一推,冷漠地注视被他推倒在地的妻子,语气嘲讽地问:“你以为你有多清高,你敢说你自己就没有虚荣心吗?”
“你——”女人被周遭的亲朋扶起来,怒目圆睁地瞪着眼前冷漠的丈夫,不甘示弱地嘶吼道,“离婚!我要和你离婚!”
“离就离,这日子我他妈早就过不下去了!”
宋域注视着发生在眼前的家庭矛盾,一步步渐渐靠近沈瀛,俯身凑近他的耳边,低声问:“这是什么情况?”
沈瀛蓦然一抬头,鼻尖险些撞上宋域贴近他的脸颊,幸亏他提前一步凝住了动作,否则两人此时此刻的姿势肯定是不合时宜的暧昧且尴尬。
他本能地向后一仰,避开宋域的脑袋,“你怎么来了?”
“有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营销号说新博易筹集了一个指标,我过来看看是怎么一回事,”宋域瞟了身侧那些沉浸在悲惨世界里的家属一眼,“跳楼吗?”
“都是些无良网媒的捕风捉影,”沈瀛淡淡地说,“她不过是突发哮喘被紧急送医而已。”
宋域淡淡地笑了几声,“你也是知道的,哗众取宠不乏是一条通向成功的捷径,毕竟黑红也是红嘛——对了,你刚才在想什么?要是放在平常,我站在三百里开外你都看见了。”
“你夸张了……那个学生意识模糊的时候冲我喊过一句话,她说‘曾老师……救我,救救我’。”沈瀛回想起当时的场景,越来越觉得这话不对劲。
“曾老师?”宋域隐约记得自己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细致地在杂乱无章的记忆里挖掘了一番,陡然间想起这是那个在新博易意外死亡的老师的姓名,“哦,你说的那个曾雨恬啊!”
沈瀛缄默了半晌,沉吟一声,问:“她的死亡原因只是因为踩踏事故吗?”
“嗯,尸检报告明确指出她是因为胸部受挤压致死,这点我绝对不会记错,”宋域斩钉截铁地回答,接着,他发觉沈瀛面容浮现出来的疑惑,试探性地问,“你不会觉得……她是因为哮喘而死吧?”
“不准确,”沈瀛斟酌许久,才慢条斯理地说,“我认为她是因为哮喘发作且不小心将包里的药忘在了办公室,而不得不逆流直上,由此才导致了她最终的死亡,这样也解释了她为什么非要在学生进行逃生演练的时候冲上楼。”
宋域说:“尸检报告并没有提到这一点。”
沈瀛琢磨片刻,脑子里忽地冒出一个狂妄且不善的猜测,“负责尸检的法医是谁?”
宋域想了想,回答道:“乔宁。”
沈瀛一愣,“他?”
宋域听出了沈瀛话里裹挟的意思,一挑眉,“难不成你认为乔宁有问题?”
“……”沈瀛沉默不语。
他觉得这一切都盘根错节在一团,冥冥之中有一根细不可察的丝线将所有相互串联。
宋域有理有据地发出自己的质问,喋喋不休地说:“就算他有问题,他故意隐瞒曾雨恬的哮喘是为了什么?再退一万步来讲,哮喘急性发作导致的死亡也是一件意外事故,与踩踏致死并行不悖。”
“就是因为这一点,才让我无法理解,为什么非要给这件事贴上踩踏致死的标签。”
疑窦丛生,致使和先前那样半清晰半迷茫的情绪又钻进了沈瀛的眼睛里。
宋域无奈地努努嘴,但还是决定帮沈瀛查一下,“乔宁那边我会替你留意,但结果或许与你的猜测截然不同。”
沈瀛说:“如果真是那样,就当是我疑心病太重了——棺材片区查的怎么样,有发现了吗?”
宋域懒散地倚靠在墙壁上,漫不经心地掀起眼皮,“还在查,有苗头了他们会立即通知我。”
宋域这嘴开过光,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恰巧正时,一通急促且欢愉的电话铃声响彻整个悲愤交加的空旷走廊,突兀地打破了此时正在无形中发酵的剑拔弩张。
由此,一众人不约而同地转过了脸,朝声源处望去,脸上涌现出来的表情各式各样——愤怒、埋怨、惊讶……它们混杂在一起,统统砸在宋域的身上,仿佛他是一个穷凶极恶的罪犯分子。
宋域淡定地捞出手机,瞥一眼手机的来电显示,没有着急去接,掀起眼皮,目光逐一在家属团的脸上掠过,清了清嗓子说:“法治文明社会,不兴动手打人,小心被约谈啊。”
众人:“……”
宋域提醒完,抬脚向外走几步,在一扇关上的窗户前停下,接通了对方打过来的电话,“喂,有什么新进展?”
沈瀛淡淡地刮他一眼,微微扬起下巴,去看仍旧亮着红光的灯牌,“抢救中”三个字好似一滩扎眼的血,他抿抿唇,缓缓低下头,继续对女学生意识模糊状态下脱口而出的话进行判读。
下一秒,宋域惊喜的欢愉声再度响彻,逼得沈瀛从千头万绪中抽离,偏过脖子去望向他的方向,“拍到了?!”
沈瀛掀起眼皮,沉默不语地与他眼对眼,赫然明白这话是在说给自己听。
宋域收回视线,凑近窗户玻璃,抬眼远眺棺材片区的方向,“车牌号也可以,马上发一个通缉令出来,要各个辖区派出所的人配合我们的工作,多留意一下路上的车辆。”
沈瀛听到这里,算是在宋域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大致的情况——
找到企图诱拐夏天的可疑车辆了。
另一边,京海市儿童中心医院的停车场内,跟踪沈瀛的银色小面包车再次巧合地出现在此处,坐在驾驶座上的疤痕脸仍旧是最初的那副扮相,独留下一双眼睛在外面示人。
噔噔。
两声敲窗户的响动从一旁传出,疤痕脸警惕地朝声源处望去,只见一个模样憨厚的男人弯腰望着玻璃内。
他迟疑了片刻,还是摇下了窗户,不善地问:“有什么事吗?”
“我的就诊卡不小心滚到您车下去了,能麻烦您将车倒出来一下吗?”憨厚的男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真麻烦。”疤痕脸凶巴巴地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但最后还是扛不住面前这个男人的死乞白赖,无奈地发动引擎,缓缓将车子向后倒去,“看见了吗?”
“哐当”一声巨响,通常都预示着不详的事情发生。
果不其然,就在疤痕脸将车倒退了两米时,一辆陡然蹿出的私家车被面包的屁股误伤,两者“有缘千里来相会”似的相互紧紧贴合在了一处,几乎没有留下一丝罅隙。
疤痕脸心中一个咯噔,探出脑袋向后张望,只见一辆小轿车正横在后面。
他顾不得其他,连忙推开车门跑了过去,幸亏他倒车速度缓慢,否则车里的那个人肯定要紧急送医。
漂亮女人颤颤巍巍地从副驾驶处钻出,心有余悸地凝望眼前发生的一幕,随后,她抬头望向亦在端详她的疤痕脸。
疤痕脸是个非要高人一头的嘴倔货色,抢先一步抱着胸,摆出受害者高高在上的态度,气急败坏地说:“你开车不长眼睛啊?没看见我正在倒车吗?!”
“喂,你这人什么态度,明明是你撞上的我,”女人对疤痕脸反咬一口的态度瞠目结舌,缓过神来后也不吃这个亏,一个箭步冲到相撞的地方,指着自己的车门,怒气冲冲地说,“你看看,我这车门都凹进去了一块——你是打算私了还是公了?”
“呸,”疤痕脸装模作样地啐了一口唾沫,“你别以为你是个娘们我就会让着你。”
“你这人怎么说话的?!”女人双手叉腰,一副要与之对抗到底的架势。
与此同时,疤痕脸并未注意到他身后正在悄然发生的事情——
光洁的地面上别提就诊卡的影子了,就连一片垃圾都没能映现踪迹,而那个打着捡卡幌子的憨厚男人,此刻从怀里掏出一样神秘的黑色物件,上半身匍匐于没被关严实的车内,轻手轻脚地捣鼓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
在疤痕脸一阵“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的叽里呱啦中,比之稍逊的女人在其勇猛输出的衬托下就显得寡言少语,最后,她被呛得脸红脖子粗,不愿意再为了这一件事情与一个赖皮鬼大打出手,恶狠狠地踹了一脚面包车的屁股,在一段警报声中从副驾驶爬进去,开着受伤的车跑出了停车场。
疤痕脸沾沾自喜地望着车消失的方向,踩着轻快的步伐返回了自己的车里,或许是刚才那场小胜利的快感冲昏了他的头脑,致使他没有觉察出车内的异样。
他“嘭”的一声拍上车门,又将车平平稳稳地滑入了停车线内。
受伤的车在医院外拐了个弯,缓缓停在了路边,打起了双闪。
驾驶座上的女人此刻并不着急送车去维修,而是悠闲地玩起手机,似乎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几分钟后,副驾驶的车门猝不及防地被人从外面拉开,侧身钻进来一个人——这人正是在停车场拜托疤痕脸挪车的憨厚男人。
这时,他早已没了方才的老实巴交,展露出他最真实的状态。
一望而知,他们两个人原本就是一伙的。
“染姐,窃听器已经安装完毕,只要他不拎出探测仪,就不存在被发现的风险。”
“嗯,辛苦了,”江染莞尔,通过后视镜端量了一下车身的受损程度,喃喃道,“就当是赔罪礼好了。”
男人系好安全带,抬眼好奇地问:“姐,为什么不直接处理掉他?明哥一般都是这样吩咐的。”
江染意味深长地抿唇一笑,“他很特殊,必须要留着命,否则这场戏剧就要被腰斩了。”
男人一脸迷茫,显然他的境界不够,没有彻底悟透江染高深莫测的话语,却在心底鬼使神差地生出一种阴诡不详的惊悚感觉。
江染不做过多的解释,手指灵活地在屏幕上随意戳了几下,迅速向对方回去一条消息——
【江染:完成。】
区区两个字,简洁且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