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喜庆的正房华堂,烛花跳跃,红绸飞舞。却鬼气弥漫,交织着死气。原来整个陈府的鬼都聚在这儿了。
屋内除了正前方的陈小姐和阿妹,左右还各放有六张椅子,上面坐的,都是身穿新郎服饰的男人,其中一个就是之前要送财宝给顾宁初的那个,就他还剩一只眼珠。
另外的男人,全都死透了,双目空空,连一个眼珠都没剩下。空气中弥漫着腐烂的恶臭味。
一共十二张椅子,坐了十一个“人”,空了一个。顾宁初明白了,那空的一个,原本会是他的,如果他接受了那些财宝的话。
阿妹开口了:“姑爷,拜堂了。”
十一个男人齐刷刷地转过头看着顾宁初,眼眶空洞洞的,齐声附和:“拜堂了!”
顾宁初可没忘阿妹之前说过的话:拜堂之后,姑爷就没了。这个堂,可不能拜。
那些男人见顾宁初没有反应,又齐齐地举起只剩枯骨的手臂,直直地指着他,开始大喊:“拜堂!拜堂!拜堂!”
“吵死了!”
赢周从顾宁初身后走出来,前爪抬起,九条火红的尾巴蓦地一挥,裹着狐火威力的罡风如刀锋一般,直接将十个男鬼的魂魄撕裂。
“贪心不足横死的小鬼,也配在我面前叫嚣!”
剩下那个男人,吓得瑟瑟发抖,一动也不敢动了。
阿妹依然笑着,眼神却冷得可怕,她看着顾宁初,道:“姑爷,看好你的狗,莫吓到小姐。”
狗……
顾宁初心下一紧:糟了糟了糟了……赢周要生气了!
果然,赢周听见阿妹说他是狗,登时大怒,引吭长啸。这是赢周的另一个狐族天赋,名为“月啸”,常用于惑人心神。但生起气来,威力便非同小可。寻常妖鬼听了,俱是神魂震荡,轻则神伤,重则魂裂。
可惜阿妹听了,虽有不适,却并未有过多的反应。反倒是一旁的陈小姐,发出了凄厉的哀鸣,且身形隐隐开始不稳。
阿妹见了,眼中流露出极大的恐惧,她手忙脚乱地想要替陈小姐堵住耳朵,阻挡“月啸”,却毫无用处,眼见陈小姐一缕残魂渐渐变得透明,随时快要魂飞湮灭。
阿妹大喊一声,放下陈小姐,双手忽地伸长至三五尺长,冲着顾宁初抓来,一下子抓住了顾宁初的衣领,将他拽到陈小姐身边,死死地按着他的头:
“拜堂!拜堂!只差你一个了!”
阿妹瘦瘦弱弱一个,力气却大得吓人,顾宁初用尽全力也仅是强撑着半跪,头被重重往下压,犹如巨石一般。
他急忙咬破舌尖,扭头对着阿妹喷出一口血雾,随即双手沾血,同步画出两道震灵符:“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浩劫,证吾神通。内有霹雳,鬼妖丧胆;天火无根,精怪亡形!破!”
“啊——”
紫芒大盛,两道震灵符化作万千紫光霹雳,重重打在阿妹的身上,她招架不住,退出好几步远,全身上下紫电蜿蜒,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渐渐冒起白烟。
阿妹眼中流露出痛苦的神情,嘴角却仍是上翘着保持着微笑,看起来更加的诡异。她见暂时无法再靠近顾宁初,眼神变得狠厉极了,忍着紫电灼身的剧痛,将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地咬断!
“最后一个,绝不可以……”
阿妹死死盯着顾宁初,一根根带血的手指掉落在地,化作一个个表情木然的家丁。
他们挡在阿妹身前,面对顾宁初和赢周开始整齐划一地张嘴:
“呜——啊——呜——啊——”
“又来这招!”
这诡异的哀号声对顾宁初刺激很大,他只觉得头疼欲裂,急忙躲到赢周身后,忍着头疼,一手捂住耳朵,一手打出一道霸刀符:“敕令,霸刀杀!”
顾宁初:“赢周,砍断他们!”
赢周陡然变大了数倍,巨大的赤红九尾几乎将屋顶顶破。他一条尾巴温柔地把顾宁初卷起放在背上,顺便帮他堵住耳朵。
剩下八条尾巴甩出阵阵罡风,将霸刀杀的威力增强了无数倍,只见那些家丁在刀锋之下,手足俱断,身体也碎成了无数块,掉落在地,变成了一节一节的白色木头。
号叫骤然停止。
顾宁初甩了甩头,迅速从尾巴里钻出来,站起身喊道:“赢周,她的真身是登天木!用无根火!”
登天木,是通体雪白的巨大神树,传说中,它是连通天地人神的唯一通道。只是这个通道早已在千万年被毁,只有零星几节木身偶尔出没人间。没想到,这阿妹的本体就是罕见至极的登天木。
怪不得顾宁初觉得那些东西非妖非鬼呢,原来是神木的一部分。
赢周也已了然,双爪拍地,金红色的天妖狐火燃起巨大的火团向着顾宁初而去。而顾宁初再次用舌尖血画出两道震灵符。
舌尖血是心之火。
心火画就的血色符篆穿过天妖狐火,无根之火燃起金红的烈焰,重重地击在阿妹的心头。
转瞬之间,伴随着阿妹的惨叫,她的胸前出现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空洞。她挣扎着,还想再站起来,赢周已经不打算给她机会了。
巨大的九尾狐抬起一只前爪,重重地就要踩下去。
“不要!”
不知什么时候,一身喜服的陈小姐艰难地膝行过来,挡在了阿妹的面前,不住地对着赢周和顾宁初磕头:“求你们,饶阿妹一命吧。”
顾宁初拦住了赢周。
“小姐——”阿妹惊恐地看着陈雪晴的背影,“你,你醒了……”
陈雪晴泪眼朦胧地看着顾宁初和赢周,声声哀泣:“都是为了我,阿妹都是为了我。”
赢周放下顾宁初,仍注意着阿妹的一举一动。
顾宁初扶起陈雪晴,他看出来,陈雪晴的魂魄早已残破不全,原本的三魂七魄仅剩二魂三魄,本就快要消逝,又被赢周的“月啸”所伤,灰飞烟灭不过一炷香而已。
他说:“陈小姐,你时间不多了。”
阿妹不顾自己的伤,大喊:“你胡说!来得及的,只要拜了堂之后杀了你!小姐饮下你的心头血,她就能活!”
原来如此。顾宁初总算明白了,阿妹费尽心思给陈雪晴找了十二个新郎,就是为了杀了他们取心头血。她已经成功十一个了。
可是……顾宁初看着陈雪晴魂魄不稳,随时都要消散的样子,他忍不住问:“哪个江湖骗子告诉你的?你是登天木,你没看出来她魂魄都不全吗?魂魄不全,何来复活?”
“什么登天木……我不知道。”阿妹摇头,“是城里的高人说的!是我害了小姐,害了小姐全家……”
阿妹被紫电困住动弹不得,只不住地向陈雪晴哭喊:“对不起,小姐对不起……”
看阿妹糊里糊涂的样子,连自己的本体都不清楚,顾宁初无奈地看向陈雪晴。
陈雪晴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阿妹,是我从小到大最喜爱的仕女娃娃,我是姐姐,她是妹妹,所以我一直叫她阿妹。”
原来,陈雪晴从小体弱多病,父母心疼她,甚少让她出门,更少有朋友玩伴。陈雪晴唯有把仕女娃娃当做玩伴和姐妹,什么话都跟她说,什么心情都跟她分享。
而这个仕女娃娃,本体居然是一截登天神木,天生有灵。承载了人的喜怒哀乐之后,竟然化作了人形,满心满眼都只有陈雪晴。
一年前,陈家招婿,招了自家店铺一个年轻的学徒刘安。因刘安无父无母,平时看起来又勤快老实,陈家老爷夫人很快便定下了大喜的日子。
阿妹心中难受,不知听了谁的挑唆,大婚前夜,将无数金银财宝送给刘安,要他退婚。以为只要刘安退婚,小姐不嫁人了,就能跟她永远在一起。
谁知那刘安表面老实,私下却勾结着岩城之外的一伙山匪。原本打算娶了陈小姐之后慢慢地熬死了她父母,就能把陈家的财产都弄到手。结果看到阿妹送来的一堆财宝之后改了主意。
一个丫鬟都能轻易拿出这么多金银珠宝,那陈家不知道还隐藏了多少财富!刘安和他的山匪伙伴们等不及了,心一横,借着大婚之日,刚刚拜完堂,山匪们就通过刘安的内应冲进了陈府,便是一场惨烈的屠杀。
刘安更是抓着自己刚刚拜完堂的妻子,折磨她,来威胁陈家老爷和夫人交出密库的钥匙。
陈雪晴本就体弱,根本受不住刘安的折腾,被一脚踢中心口,登时就断了气。
而阿妹,就此觉醒了自己的力量。
后面发生的事就顺理成章了。阿妹将山匪也杀光了,只留下一个刘安,他是害死小姐的罪魁祸首,他不仅要偿命,还要受到应有的惩罚。
“就是他吗?刘安。”顾宁初已经明白了,他看向了那个唯一的,正在座位上瑟瑟发抖的,将死未死之人,一具半人半鬼的骷髅。
陈雪晴漠然道:“是。”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隔一段时间,阿妹就会给我再举办一场婚礼,然后……喂我饮下一碗鲜血。我不能动,也睁不开眼,说不了话。但是我能知道阿妹做的所有事。”
陈雪晴温柔地看向阿妹,笑着说:“我知道她想要救我,可是,我不想她再错下去了。她不应该这样。”
“她是我的阿妹,从前是,永远都是。”
陈雪晴的声音渐渐变得微弱,她的魂魄快要消散了。她最后看了一眼阿妹,然后对顾宁初说:“如果可以,救救阿妹……”
“小姐——小姐!!!”
“唉……亏本的生意。”
顾宁初看向赢周,赢周“哼”了一声,转过头不理他。
顾宁初:“那我当你同意了啊……”
收回无根火的咒法,此时的阿妹已经彻底的没了精神,胸口敞着一个大洞,四肢被紫电灼伤露出了焦色的木纹。就那样呆呆地坐在地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陈雪晴消散的虚空。
顾宁初从怀中掏出一个黑色小匣子,与之前蛇妖那个锁灵匣有些相似。然后他对阿妹说:“这是聚灵盒,能够帮助散落的魂魄凝聚。给我一样陈小姐的东西,她最喜欢的,时常带在身边的。”
阿妹呆愣愣地,一动也不动。
顾宁初只好又说了一遍,强调:“只有熟悉的东西,才能将她散落的魂魄召唤回来。也许有希望……投胎。”
阿妹这才动了动,灰败的双眼终于有了一点光,她抓住顾宁初的手,就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能救她?”
顾宁初:“我尽量。”
阿妹笑了,其实她的脸并没有变化。因为她是雕刻而成的仕女娃娃,所以她脸上始终只有一种表情。
但这一次,顾宁初觉得她是真的在笑。
“我,就是小姐最喜爱的东西。”
学习如何将氛围营造更加恐怖ing,目前看来路漫漫其修远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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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