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现在为止,关于于嘉荣的死依旧是一个谜团。
然而闫纯环对那段前世的记忆戛然而止,本来无限接近答案,现今打回原形。
于节问身边的近身太监道:“皇后呢?她怎么不来?”
“皇后娘娘这几日不是正替其过世的祖母守孝的吗”太监谄媚笑道,“每日都在寝宫内念经,按照规矩自然出不来。”
说罢低声在皇帝耳边说道:“所以奴这不就将贵妃娘娘请来了么?陛下不必担心,奴已经向皇后请示过了,皇后也信得过贵妃,不成问题。”
于节上下打量他一阵道:“你有什么想替皇后求我的?”
太监立刻笑嘻嘻地跪下道:“陛下,都说‘忠孝两不渝’,薇虽身为皇后,忠于陛下江山,但终究还是段家的女儿,家中长辈去世,也理应放皇后回家看看。一者,父母念子,子念父母,多年未见理应回去瞧瞧;再者,也为天下人做一个孝道的榜样。”
说罢抬起眼来看皇帝一眼,继续说道:“现今陛下遇见这样倒反天罡的事,心里不免心急,若陛下只是想要堵住那些大臣的嘴巴,恐怕难。而现在放皇后回家一趟,便会让大臣们都觉得陛下是一个慈悲之人,不免会信任陛下,陛下要查什么事情不就更好查了吗?左右皇后出去后,这宫内还有贵妃在呢,陛下信不过奴还信不过贵妃娘娘吗?”
一番话下来有理有据,于节嘴上不说什么,手上摆摆手默许太监去执行。
太监立刻对于节磕头道:“奴就替皇后谢陛下了。陛下许皇后回去几天呢?”
于节道:“你觉得呢?”
太监立刻伏地做小道:“这还是要陛下决定才是。这般皇后的恩情才会算到陛下这里,奴没有这般福气,替陛下娘娘跑跑腿就很知足了。”
于节心里不免有些高兴,焦虑立刻被冲淡不少道:“李为你呀,嘴巴甜得很。三天吧,朕也打算三天之内解决长家的事情。这几日,就让纯环替皇后吧。”
太监笑嘻嘻磕两个头,便去给段薇复命。
待太监跑走后,于节移步到闫纯环身边道:“下次李为叫你的时候,晚些出来就是,每次都难为你等。”
闫纯环道:“我没关系的,左右宫里没什么事,不如出来逛逛。”
“嘉荣呢?”于节问道,“她昨儿在花园里摔了一跤,今天好些没有?”
嘉荣…………易子寒闻言便知,这段时间在刚才之前。
二人肩并肩向宫内走,毫不避讳地十指相扣。
“没多大事,小孩子受点小伤很正常”闫纯环说道,“回来后哭了一阵,三堇到厨房去给她弄了两块糖回来就不哭了,今天又跟个没事儿人似的跟着教习嬷嬷们出去读书。”
“长家的事你应该知道了吧。”于节道。
闫纯环道:“知道呢,我来时去见了皇后娘娘一趟,按照她的意思……”
易子寒眼前忽然又回归白色,时间再次断开。
如同被撕去中页的话本,重要的不重要的,断断续续,虚空在眼前晃晃悠悠,即便是见着远方的明灯升起,也是转眼一瞬,黯然失色。一切都犹如白驹过隙,犹如在窥视曲终人的人生,秋心一字捻作灰,是何滋味?
他的脑子里想起闫纯环的声音,没看见人,仅听见声音:“有人回忆往事如烟,留念一时,不知当时为何,且又庆幸。有人回忆往事难忘,悲鸣一曲,心寒只因缘故,无法弥补。”
猛睁眼,众人齐聚一堂。
方才的乾坤倒转,已让易子寒更加坚信,现在摆在他面前的这个“闫纯环”,是假的。
而且,这个假人仿佛是想让他明白什么。
疯臣,长伯忌,闫纯环,承康帝。史书记载长伯忌坐下曾弄臣无数,上奏弹劾之人皆被其所害,却唯独没有记载长伯忌与闫纯环的孽缘。这个孽缘,不止于“妃”与“臣”,而在于“君”与“臣”。看来,长伯忌在明知自己被下达捉拿榜文,天下缉拿捕之的情形下,依然选择了向“虎山”行,并非抱有侥幸,而是去“报仇雪恨”。
以他的能力完全可以逃往其他国度,而且他不可能不知道回京后必死无疑。但即便如此,他也要去京一回,这么看来,他的仇人——也许更确切一点:他恨的是整个皇家。
而最终为什么将目标放在了闫纯环身上,一是闫纯环家族并不繁荣,历史上闫纯环家族只是一个普通的八品小官,二便是那疯臣所言——闫纯环杀了他的妹妹。
不过易子寒开始怀疑于嘉荣的真实死因并不是那么简单。
左尧举动实在可疑,他甚至可以瞒天过海。他说:“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哪个长妹妹?”这个长可不一定是长伯忌家的“长”,还可能是长公主的“长”。若再大胆一点,甚至可以怀疑左尧根本不是长伯忌的手下,是闫纯环的手下。
其次,长伯忌既然痛恨闫纯环,为什么不直接刺杀闫纯环本人,而是选择将利刃刺向一个无辜的孩童。而且——宫内的防守这么不堪一击吗?单凭长伯忌一个文官就能办成此事?
易子寒忽然想到戛然而止的片段:“按照皇后的意思。”
再加上之前左尧大闹一番,直指是段薇杀了“长妹妹”。
若推断明了,易子寒得出以下结论:谜在段薇。
易子寒推断一番后,便又开始侧耳听。
“高家人主和离,这点我倒是能理解。只是长玄玉行为太可疑”闫纯环依然坐在皇后的身边,可装束与前面易子寒所看到的大不相同。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缃绮为下裙,紫绮为上襦。柔唇浅丹贝,翠翘点霓裳,道,“高佳宁虽说是长家的妻子,但到底不是家主长伯忌的妻子,而是三房的妻子。按理来说,高氏世代名门望族,高佳宁的威慑力当不会被二房长玄玉碾压,也更不会沦落被长兄妹二人欺负的地步。”
曹贵人道:“高佳宁算是低嫁,婚后并没有与长兄妹二人住在一起。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尤玉琪思忖道:“环,我怕此事没有那么简单——三房那个男人呢?他怎么说?”
“我见他支支吾吾不像是说实话”闫纯环道,“家宅里兄弟姐妹闹再大的矛盾,也不至于逼死其中一方。而且他还愿意背下所有的罪责。”
曹贵人问道:“之前高佳宁与长家众人的关系一直这样水火不容吗?”
“似乎是的”闫纯环说道,“邻里的人我们都盘问了,高佳宁与三房那个男人算是青梅竹马,二人相互喜欢,但长伯忌作为长兄长玄玉作为长姐都反对这桩婚事。后来三房受不了二人唠叨,就自己搬出来和高佳宁成亲。”
曹贵人问道:“都这样了,两家不是都见不了面吗?怎么还会出事?”
“这就是我怀疑的点。长伯忌兄妹二人嘴巴很紧,如今还在家里绑着几天都不说实话。”
尤玉琪低声道:“他们长家怕不是有什么计谋被高佳宁知道了,所以让要逼高佳宁死。”
曹贵人立刻捂嘴道:“低声些,如今皇后陛下不在,说错儿了话没人替我们做主。”
闫纯环道:“怕什么,横竖都有我顶着。”
尤玉琪低声道:“那高家世代忠臣,长家这几年蠢蠢欲动……”
一句话未了,却霎时化为烟雾。
……
记忆里闫纯环发髻散乱攥着侍卫衣领质问道:“嘉荣呢?我问你们嘉荣呢?”
“你们跑哪里去了?”
她再次冲上去问道:“刚才来的那几个人是谁?”
……
侍卫站在原地一句话都不肯说。
“你们平日里不是在宫内巡查吗?就连哪里死了一只耗子都知道!”三堇瞪大双眼问道,“怎么这么大的事情反而装起傻来了?”
……再次化为乌有。
“咚!”
在无数回忆的冲击下,终于,一声开门声,惊动了塌上了闫纯环,也着实将迷迷糊糊的易子寒吓了一跳。
前来复命的太监低声道:“娘娘,有关前朝的事…………”
闫纯环惊得抬起头来,皱了皱眉道:“什么事?”
“娘娘……那个……娘娘……你……。”
三堇连忙从榻上下来说道:“娘娘现在身体本来就不好,像你这样吓她她忽然倒了才会找你算账!有什么事快说,别支支吾吾。”
太监哭道:“我也是听李公公说的,李公公说,前朝的人查长伯忌的事,在其贴身衣物里翻到了娘娘您父母的手笔!”
“什么东西?!”闫纯环从床上坐起道,“我爹娘怎么可能与这样的人交往?”
“外面说,您父亲母亲还问了长伯忌的安,此时陛下正猜测您家里和长伯忌的关系呢!”
闫纯环着急上火,眼泪和嘶哑的嗓音一并出来道:“嘉荣死于长伯忌那弄臣之手!!!!!父亲母亲是知道的!!怎会如此!!”
太监抹眼泪道:“外面都说,这信件是一个多月以前的!”
“所以如何!”“咚!”闫纯环随手打翻了烛盘,火种掉地上,如星宿般陨落,“所以就能妄下定论?!我家里官职做得小,根本入不了长伯忌的眼。朝中那么多奸臣,为什么偏偏……”
当画面再次定格,易子寒下意识道:为什么偏偏是你的父母。
正如闫纯环所说,一个八品官根本入不了长伯忌的眼睛。若说闫家有意巴结长伯忌那完全是死路一条。
何况单单凭借一封有署名的手写信就判断闫氏与长氏有染,未免太过牵强。
长伯忌脱离朝廷管控,其间做了许多见不得人的勾当到现今还历历在目,所以伪造信件这种事于他而言完全不在话下。
史书上记载,长氏奸计败露的前一夜长玄玉被下令处死。由于其落进贵妃和皇后为她设计的精美的圈套中。
那么问题来了,按照历代朝纲,能对长玄玉施行死刑的人只能是皇后,所以为何长伯忌最后会选择报复闫纯环这个替皇后做事的人?
是因为害怕皇后的权威吗?他连皇帝都敢挑衅还在乎皇后?
易子寒心中萌生出更大胆的一个猜测:段薇这是一箭双雕啊。既解决了长伯忌,又制裁了闫纯环。
“左尧,此事我愿拼上性命去查”闫纯环面色苍白勉强抱着三堇道,“求你了,有什么办法吗?”
左尧忧心看着她道:“那时我劝过你呀。”
“这些我欠上天的我一定会偿还,但我孩子爹娘不欠上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