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鼓手站在演武中心场的南边,敲响评判胜负的最终乐章。
年轻的武学学者年少时的第一门习武课,大多会被要求席坐在四面墙壁的学堂里。此时师者大多也不会翻开或开始讲解有关“武”的书籍,而是让学生们在纸上画一个圈。
“圈中一铺赤丹,圈南二设君鼓,圈北三坐臣师,圈东四敬尊龙,圈西五临凶山。此乃演武中心场也。诸生既愿习武,则终有一日会登场争斗,如此这般,诸位需潜心修炼,某日于赤丹之上游刃有余,势如破竹,刀光剑影间动如脱兔耳听八方,又点到为止,不断对手性命。”
师者大多在描绘美丽蓝图后,又会稍加几句:“敌者,成人之助也。在场为敌,下场为友,武是武,情是情,引私情场上,带怨气场下,有辱武者风范;再者,武前武后,礼为先,再比试,在场挑衅,下场咒骂,有损武德,一经查检,入下裁之围;第三,既决心比武,提名赛场,则不可轻易划去,若临时反悔,或冒名顶替,或畏首畏尾,损本门脸面,轻者三年无权上名上裁,重者重罚入下裁;第四,作弊者耻之。无论你手段如何高明,或如何愚蠢,一经确查,无论你在本门成绩是上是下,名声是好是坏,皆立即除之。”
演武会规定繁多,大多是各习门掌门一起制定,公平公正,当然,也是突出本门实力的重要集会。
文看典试,武据演武,这是众人默认的规则。
所以无论本年该门是否拥有上场名额,各掌门都会携带本门的几个徒弟前往小名霆山脚下赴会。
不过,总会有与众不同——“长亭青宗”“泠夜庾宗”“荼糜泉宗”之一“长亭青宗”,以低调行事成为最高阶习门中的独树。
青宗传人五代,在第三代时学宫升其阶为“宗”。在第三代掌门楼子屿死后,第四代掌门人辛玫承其志,彻底改变青宗门规,她的一纸命令彻底驳倒当初想要弹劾青宗“以强凌弱”的同僚。自辛玫掌管后,青宗鲜少参与演武大会,只出面一些重要的会议。曾有人酒后狂言,青宗一定在憋什么不好的屁,我们走着瞧。结果那人瞧了一辈子,瞧到辛玫棺椁入土,新一任掌门青重径接手宗门的每一条小路,等到自己生命枯竭——终于还是瞧不动了。
“看来青宗是相当有志气的。”那人在死前如是说道。
“现在知道担心了?”崔嵬抱着双臂站在一旁没好气儿道。
笑晏自觉之前说话太重,便温声笑道:“师兄不必太过担忧,师门实力不如宗门本就寻常,你自告奋勇前去应战,大家自会欣赏你的过人长处,那些在一旁嚼人舌根的鼠首不理会就是。”
易子寒并没有承接二人的话,而是问道:“你们不觉得很怪吗?”
崔嵬和笑晏异口同声道:“什么?”
“我现在才想起来”易子寒捏着下巴说道,“慕梦瑾从不参加演武,青宗也从不参加此类,为何今年就突然在演武名单上挂名了?”
心下想道:那所谓青宗弟子慕梦瑾,到底长着哪副模样,有何般才华,才能如此一战成名?当初学宫发放学位,那可是京上学府,开国所创,举世无双,可听闻这慕梦瑾成名后决然不进学宫,从此便闭关宗门,未踏出过宗门半步。长亭青宗,又长年不应战,人都称其为“低调”,这典试红榜上从未出现过青宗弟子之名,仿佛与外界隔雾重重,不与外习门有任何交流,也是难预测,这会不会是一个陷阱?
“你们不觉得很突兀吗?”
“你怎么又开始关心起这些事了?”崔嵬无奈道,“他们突然挂名参加,的确很可疑,就连当今的掌门大人们也在猜疑此事,但归根结底和我们没多大关系,知道为什么又怎样,以我们的身份能改变什么吗?”
笑晏道:“或许……他们只是想要简简单单的打一场呢?二位师兄就不要多疑心了。”
“几位”演武场内的侍者前来道,“请跟我到东吉侧候场。”
场东入场,主风水吉位,往往是实力欠缺者登场口。而场西入场,主杀伐,往往是实力较为强悍者在此登场。若比武者双方势均力敌,则抽签决定谁主风水,谁主杀伐。不过易子寒等人并不在意是东是西,比起这个他们更在意接下来要面对的敌人。
想着,目光就从场的这边,略过演武场上的激烈争斗,走过场外的树荫,树荫下站着一个人,束发,袖口收得极紧,穿得一身薄墨。那人斜靠在树旁,抱着双臂,腰间悬一把三尺长剑,白色剑柄上坠着荼白穗子,金箔镶在剑鞘上,一闪一闪反射着日光。
那人亦透过树叶的轮廓和日光倒映在赤丹地毯上的热浪和他对望。
良久,侍者再次前来收走易子寒身上多余的配饰,并叮嘱他遵守场上规定。
“二位”侍者又对一旁的崔嵬及笑晏道,“我想你们需要去场外等候了。”
“嗯,保重了,师兄。”笑晏对易子寒挥手告别。
“注意安全,别逞强。”崔嵬道。
“我会的。”易子寒笑道。
“西凶——长亭青宗慕梦瑾,上场!”
南边叫场人喊道:“东吉——景鸿季氏易子寒,上场!”
侍者掀开垂珠帘道:“祝你好运。”
迈步走进入场口,一旁的守场卫瞧了一眼腰牌,道:“法力适当,不可置人于死地,不可伤及无辜人,无论输与赢,尽力为之,祝你好运。”
易子寒点点头,提着“血煞”,走到场中央,迎面走过来的,竟然是那个穿得一身洁白的少年。
忽然,大堂上的掌门“热闹”起来。
“霍,青宗主开窍啦?”
“青宗主想通啦?”
“青宗主恭喜恭喜!”
青宗主,真难得在这里遇见你!
“话说今天老季去哪里了?”
“角色反了啊……”
“就是,这回老青怎么这么积极……”
诶青大人,您认为……
“请诸位看下面,我不叫演武。”青宗主青重径悠悠地说道,并且喝了一口茶。
易子寒这个人,常言道:面带笑相桃眼弯,静时又如风扶柳。眉宇间两点桀骜不驯,心性中带有几分顽劣。天生有淡丹唇,谈笑唇齿流出风雪种种。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且没想到,面前这个少年,面若中秋之月,娴静温润,谦谦君子,淡雅如风。几年林下远埃尘,儒雅风流谁与邻。
少年抱拳微微一欠,道:“青宗弟子慕梦瑾,请发战。”
易子寒颔首抱拳回礼,道:“应战。”
这时,各掌门又“热闹”起来。诶,这青宗弟子看起来不耐啊!
“一看就是胜利者的面容!”
“我觉得老季家的……也不错!”
“嗯……不错不错……”
“你们觉得谁会赢?!”
“青宗主你觉得……”
“看演武之所以叫‘看’,是因为要用眼睛来‘看’,而不是用嘴来‘看’,诸位说有没有一番道理?”青重径不紧不慢解释道,并且品了一口茶。
“…………………”
场上,两名青年已经拔出剑来,蓄势待发。
青年剑锋打出来的白光交叉相错,绽开了无数朵“白花”。四月之季,草木未绿全,花未绽尽,阳光不烈,冷风已散尽,“白花”的锋芒里,两个少年的英姿,身轻如燕,动若灵蛇。
易子寒躲开对方的“袭击”,心道:这么拖下去不是事儿,早完早下场!
于是腾空飞起,手里翻着剑花,瞬间,白色的剑光开成一朵朵“白花”向少年飞去。而其并未慌乱,接住“花”,用剑打回去,二指并拢风吹来,吹散“白花”。
没想到,如若此招换作是他易子寒,必定会用“花”中某招来化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然则,对方并没有用此招,而是随手挥出拂风,轻松化解。
二人僵持许久,易子寒便觉着对方似乎并不忙着下死手,心道不好,念着身体会撑不起,便找到机会,一跃而起俯冲向对方想要打破他的阵法。
突然,易子寒感觉脚下冰冻三尺!将他牢牢冻在原地!
是皑雪!
所谓皑雪,是四修之一。一个修士,先学好自己的主修“剑”,再修四修,为“拂风”“盈花”“皑雪”“凄月”。而一般人,能把剑法练到精湛,就可以说是“贾岛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
而他竟然没想到,这个和他差不多大的青年,竟然会皑雪!
无法,易子寒不可能坐以待毙,还没死就跪下求饶。只有用剑接,这么做,好比“空手接白刃”,不是重伤就是死亡,好在他的剑法不错,能接住几个再打回去几个也不奇怪。
几个回合后,一把剑还是稳稳地横在他脖子前。
易子寒低眼看着脖颈前的银剑,闭紧双眼等待最后的宣判。
突然,那把剑剧烈地抖动起来,听见声音,易子寒猛地睁开眼来,便见对方面露难色。
剑锋缓慢地转向易子寒,易子寒瞪大双眼。
什么?他是要杀了我吗?
慕梦瑾突然毫无征兆地挥手解开冻着易子寒双腿的皑冰,易子寒重重摔倒在地。他看见对方居高临下地俯瞰他,手里握住的银剑已经转过剑身来指着易子寒。慕梦瑾紧紧握住剑柄将剑往回收。
这是怎么回事?
“咚”“咚”南边鼓手敲鼓道:“青宗决胜!”
“……”
“……”
“青宗赢了?”
“赢了?”
“赢了!!”
“咚”“咚”南边鼓手敲鼓道:“青宗决胜!”
“青宗主恭喜恭喜!”
“一鸣惊人啊青宗主!”
“恭喜恭喜……”
“请我们吃饭啊……”
“恭喜啊……”
“青宗主,我们给……”
“到底是我赢了还是你们赢了,你们这是比我还高兴?!”青重径无奈道,并且品了一口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