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晏冷笑道:“我记得我点了三炷香亲自送你上路,没想到,你竟原地踏步啊。”
“笑晏大人”阮威挣扎着想要撕破缠身的布,“可我也记得,在我们的交易中,我可以不达目的不罢休。”
笑晏后退两步,与阮威保持距离,继而质疑道:“交易?哼。你还真有脸提交易。事到如今,你有没有觉得自己有错?”
阮威闻言抬起头来讶异地看着笑晏,张口结舌。
他怎么会觉得自己有错?他不觉得自己有错,因为他的父母从小就告诉他,他做的任何事情都不会有错。
在他的头顶上,承载着父母加冠的虚无荣耀,即便往后一事无成庸庸碌碌浑噩度日,那也是皇帝的错,是比他厉害的人的错,是伴侣的错,是孩子的错,是父母的错,反正千错万错不会是他自己的错。
所以对于阮威来讲,让他承认自己的错误,无异于亲手撕碎他头上骄傲而脆弱的纸制王冠。
为了保住这顶王冠,他愿意说出颠倒是非黑白的话,愿意做出惊为天人的举动,可以付出一切不与回报对等的代价,不过最后他还是会足够骄傲地告诉大家:“我只是在理性行事而已。”
笑晏拔出腰间的百冁,向众人靠近,他要亲手撕碎阮威为王冠打起的保护伞:“交易是什么?你助我们再度重回巅峰,我们助你阮氏再次重建?你别忘了,更朝迭代,君主易位,你阮氏一家死在女帝的手下,不代表我也会死在女帝的手下。几十年沧海桑田,我们都变了,只有你还傻傻地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同样虚伪的家庭,同样荒淫的人生,同样脆弱的王冠——”
崔嵬见百冁的刀锋直逼阮威的头颅,于是立刻握住百冁的剑柄道:“笑晏,别忙,有些话我们总要问清他。”
“哈哈……”笑晏笑着将剑往上一撬,隔断腰间百草囊的提带,百草囊掉到地上,掉到阮威面前。
他笑道:“大人你误会了,我来之时将囊中的曼陀罗都拿了出来,全部换成了延胡索,我想过不了多久阮氏一定用得上。”
说罢,他看了跪倒在地的阮威一眼,继而冷笑道:“你好自为之。”
易子寒和慕梦瑾站在众人的后面的石头旁,易子寒趁机会从袖子上撤下布替其扎好。
“布长了……”慕梦瑾侧头看着左上臂上一只巨大的扎得巧夺天工的蝴蝶结说道。
“不,我觉得这样刚刚好”易子寒和笑晏互相点头问好,阴阳怪气道,“你瞧瞧,和你手上的美丽颜色刚好凑成一件价值不菲的工艺品。”
崔嵬没有闲心去关注其他事情,他质问阮威道:“慕容遥呢?”
在阮威说话之前,笑晏回答道:“大人您放宽心,赶来这边儿的时候我们就抓住他的两个人,那两根软骨头不出一分钟便将慕容遥的下落透露得清清楚楚,我已经派人去找了。”
崔嵬向跟来人的队伍一眼望,却没发现“那两人”的踪迹,于是问道:“软骨头呢?”
“杀了。”
笑晏语气波澜不惊,如同踩死两只蚂蚁一般毫不在意。
阮威惊愕地回头仰视笑晏,笑晏却低头对他笑。
他站在崔嵬的前面说道:“来人堵住他的嘴,押回门内,等待审判后移交官衙。”
事已至此,众人便动身回门。
“等一下”易子寒叫住众人道,“白矖呢?”
姜珚沐靠着树干站,她指了指树干的背后道:“在这里。”
说罢,她蹲下身来将白矖从树干后面牵出来,然后问道:“师父,我们可以带她回去吗?”
易子寒立刻解释道:“是这样的,我们出来的时候承诺她要让她吃个饱饭,何况如今她第一次以人类的形式来到地表,一个人生活在树林里难免不安全。”
慕梦瑾也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请朋友暂且容纳她几日,若觉得不妥或为难,我们离开时一起带走她就是。”
话已经说到此处,崔嵬也不是铁石心肠说一不二的人。
笑晏来时便带来四辆车,如今刚刚好,崔嵬与笑晏一辆,姜珚沐钟玲白矖一辆,关押阮威一辆,易子寒和慕梦瑾一辆。
慕梦瑾见易子寒真就不想理他,在心中组织十来句话后精心筛选出一句道:“其实我不疼……”
“我知道,你当然不疼咯”易子寒摇头晃脑,紧接着说道,“我知道你担心我,但何必那么激动?我的老天,我不敢想象把左臂替换成你的左胸腔会怎样。”
“我错了。”
“…………………………………………………………………………”话还没有说完,道歉先至,易子寒仔细想来,实际上慕梦瑾的确没有错,只是这样的举动反而让自己觉得慕梦瑾在为他卖命。
他不认为他自己已经金贵到可以让别人为他卖命的程度,何况那个人是慕梦瑾。
或许对于天下的有情人来说,用心至深时,宁愿自己去死,也要请上天保对方长命百岁。
但是认错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便什么也说不下去——他开始为自己说的话颤抖。
把左臂替换成左胸腔。
阮威的这项技艺既然能穿过心包,穿过喉管,那就能离断心脏。
不过此事要真的发生,离断的是否仅是一人的心脏?
“他暴露得也太快了,我感到无所适从。”易子寒不再将自己推向噩梦的边缘。
慕梦瑾:“阮威此人向来如此,不假思索便冒险行事。你离开的这些年里,他为了光复阮氏做出了许多愚不可及的举动。早些年他的前妻刘芸还在他身边时,他本有机会和妻子一同再次复兴师门,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可是你觉得他……是能够掌握这门技艺的人吗?”
易子寒说出这句话时,自己都在质疑自己。智力不是评价一个人智慧的标准,德行不是预知某位能力的准绳。
是故才德全尽谓之“圣人”,才德兼亡谓之“愚人”;德胜才谓之“君子”,才胜德谓之“小人”。
他们或许可以批判阮威其人道德低下寡廉鲜耻,但绝不能因此否定阮威的真实能力——可他真的能够将自己的能力隐藏数十年之久吗?
“若他真有这份能力,阮氏也不会走到今天这般田地,就像你问他,‘你是谁的走狗?’”慕梦瑾分析道,“我们的足迹也算走过三分之一,该给钱塘的女孩一个交代。”
“剩下的三分之二呢?唐舜英、‘第三人’和那位独家技艺的传承人。”
是啊,现在围堵在二人跟前的不就是这三个人吗?
慕梦瑾道:“唐舜英忽然销声匿迹,娄炜下落不明,林心瓷真人已死,梁蕊姬寿终正寝。在第一条路上,我们还走不出一步。不如便顺着阮威查下去,将背后的始作俑者找到。如果在此期间,唐舜英选择动手……”
如果在此期间,唐舜英选择再次动手,他们便再次拥有机会和唐舜英对峙。
忽然,二人的跟前出现一个人,是双燕。
不难看出,她情绪激动,眼神忧虑,脱口而出道:“大人,不好……不好……”
“什么事?”慕梦瑾连忙问道,“慢慢说,别着急……”
双燕还没等慕梦瑾说完话,便说道:“唐舜英……查无此人,或许如今的梦洛花并不是我们所说的唐舜英。”
“??”
“??????”
慕梦瑾诧异道:“说来听听????”
双燕快速说话,巴不得一秒说上十个字道:“娈媛,原名唐舜英,九重关之首。但我与鹤孤罗浮二人追踪梦洛花与娄炜之时,顺便潜入京城侦察,继而发现往前推五十年的籍贯中都没有唐舜英此人。我们查到了娄炜,亓懿偲,花琏等等,但都没有查到唐舜英。”
易子寒闻言紧锁眉头道:“这就是娄炜一直没有发觉梦洛花是自己的挚友的原因吗……不对………………”
越来越不对。
若是能直接抓住梦洛花问个清楚明了,那便可以轻松许多,但现实摆在他们的面前,梦洛花神出鬼没,来无影去无踪。
但若说世上真的没有唐舜英这个人,亓懿偲的笔记又算什么?响应林心瓷献舍的又是什么?娄炜销声匿迹又算什么?
“说完了?”慕梦瑾问道。
“说完了。”双燕回答道。
慕梦瑾思忖片刻道:“我们先别着急下定论,如今她的力量强大到不能试探深度,以她的力量会不会篡改历史是一回事。另一件事,即便她真的不是唐舜英,但她做的事情不会改变,只是我们认错了人而已,追查还得继续,不必着急。”
“是。”
说罢,又道:“她们的踪迹已经指向京城了吗?”
“我们估测过她们的位置,京城,钱塘。除此之外绝无可能,我和鹤孤在京城,罗浮留在了钱塘。”
“好,就按你们自己的意思吧,哦,对了,还有一事……”慕梦瑾话说到此处,马车忽然停下,车门被前来接应的人打开。
双燕立刻隐身而去。
“二位公子……”接应的人本是笑着,打开车门却见慕梦瑾左臂红彤彤的一片,立刻凝眉道,“哎呀!公子快下来我去叫医师!”
慕梦瑾下车去摆摆手道:“谢谢,但就不劳烦您跑一趟,这点小伤我自己能处理好。”
“公子……真的不需要?”
“谢谢,真的不需要。”
话音刚落,身后的车传来一阵怒骂:“才过了几天你们就不认识我了……我……………………唔!!!”
“这破布怎么掉了?把他给我塞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