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婼的荣尊容不下任何人的冒犯与忤逆,曹妃曹昭春薨逝都没有聚齐宫内上下哀悼。在曹昭春意识到自己将要魂归西天时,她心中唯一挂念着出降江州的女儿——即这坐江山指定的继承人。
曹昭春心如明镜,承康于节顾全大局的决定对明婼来说是侮辱,是践踏,是对同床共枕几十年为宫内外操劳的结发妻子的付出的不以为然。
当初与女儿商议躲避议储之争,设计让女儿以最低的嫌疑出降京城之外,曹昭春心中想的无非是想要女儿不必再刻意隐藏自己,只要她平安度过一生,过得比较幸福快乐足矣。
换句话来说,女儿出降后,曹昭春虽时常挂念她,但安心不少。一来,在闫纯环和尤玉琪双双逝去后,后宫只剩她一个人被明婼所掌管,储君之争没有她的身影,意味着明婼无法对她进行制裁;二来,女儿出降前表现得清心寡欲,出降后身在外乡,在于贤于启的眼中便已经没有这个人,他们再多的算计大抵不会算计到女儿的头上。
可在她缠绵病榻时,她又梦见自己被隐藏的一身和身在他乡的女儿。她忽然觉得亏欠,一是亏欠她自己,二是亏欠女儿。
她梦见年轻时的自己坐在榻边问她:“我这一生算不算活得出彩。”
继而又在幻觉里听见少时的女儿伏在她身边啼哭。
所以在难得的清醒时,她挣扎起身写了两封信,一封要随她入棺,一封带给她的女儿。
随她入棺是她相信人会轮回,带给女儿便只能托人——贴身侍女,琼環。
琼環自小没有父母,所以也没有名字,通遍全身上下只有父母留下的一块羊脂玉。曹昭春原本的贴身侍女死后,她便被顶替上去,取名琼環,愿用十几岁的年纪陪着昭春走到人生终点。
昭春死前将信交给她,让她一定竭尽全力将其送入于景手中,并赐名裴闲清,继承昭春家母的姓氏,事成之后,便还她自由。
护送琼環出宫的便是花琏。由于明婼常常传花琏,所以这么一来二去花琏便与琼環熟络,并常常在一起讨论宫外的事,琼環也借着花琏认识了九重关的其他几位,其中便包括梁蕊姬。
花琏一路将琼環护送至京城外,梁蕊姬本欲与琼環同路。但此时梁蕊姬和亓懿偲又被传召入宫为于贤庆生,只留琼環一个人前行。
自此以后,几人再没有收到关于琼環的任何消息,就像是人间从没有过此人。
花琏在此期间被刺杀,亓懿偲被焚伤,承康帝一夜之间驾崩,于贤在明婼的扶持下登基为王,京城内如同热锅里翻来覆去的食材般滚烫沸腾。梁蕊姬趁此机会出走,一边逃亡一边探查琼環的消息。
直到后来,她才给亓懿偲写信——琼環死了。
梁蕊姬前去找到于景后,于景才知自己的母亲派了人来,于是带人一路寻找,最终在一处荒无人烟的村寨挖到她的尸体。
她没有抵达江州,也没有见到于景。而是半道上遇到了绑匪。
他们将她卖给一处村寨人,这位该死的蠢货最后成了钱塘的渔夫。
渔夫将她关在家中受尽凌辱,她多次计划出逃最终以失败告终——因为帮凶实在是太多了。渔夫的家人,朋友,邻里,都知道她的来历,所以没有人愿意伸出援手,他们甚至觉得这是她“活该”。
琼環一直将信件藏在最里层的衣服没被发现过,直到某一日,她惨死于那个深不见底的囚牢中,渔夫等人扒开她的衣服才发现那封被血染红的信件和一块羊脂玉。在极其的恐惧之下,为销毁证据不被郡主察觉,渔夫将琼環的尸身埋在自家的前院,烧毁信件砸碎玉石。随后逃往钱塘。
梁蕊姬在此事后独自前往版源,写信给亓懿偲报平安后便销声匿迹。
“也就是说梁蕊姬最后成了宋爱尔的师父。”易子寒说道,“宋爱尔又将这门技艺传给了林心瓷。”
崔嵬颔首道:“是啊——可是这跟林心瓷有什么关系?”
“这或许就要找共同之处了”慕梦瑾又开始猜测,“林心瓷与裴闲清有着同样的命运。想想看,梁蕊姬一定知道九重关其他几位的命运,那么宋爱尔——她肯定是知道的,宋爱尔知道,林心瓷就很有可能也知道。”
崔嵬问道:“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林心瓷或许不是被夺舍,而是自愿献舍。”
“……”
“……”
慕梦瑾推断道:“唐舜英能力强大,她能够做到让众人一夜之间沉迷,就能做到去见林心瓷。”
“……可是时间太久远了呀……”姜珚沐低声道,“过去的事情我们都不好评判的嘛……”
“或许可以以宋爱尔作为枢纽呢”易子寒说道,“不是说她知道的东西应该有很多吗?”
崔嵬抱臂道:“哦?那你说说怎么做?”
易子寒吞吐道:“啊……我想的这种方法或许有点冒犯……”
崔嵬道:“请讲。”
“冥想境界。”
“你疯了?”崔嵬从椅子上站起来道,“这几年有多少人为了进入那个地方而丧命你不知道?还是说上几年你没死成这回想死一回?”
“崔嵬,你别激动”慕梦瑾也站起来道,“你先听他把话说完。”
易子寒:“……假装?”
崔嵬瞪他一眼:“假装?”
“她早就命入黄泉啦”易子寒苦笑道,“冥想境界本来就进不去。但如果我们假装进入,并带着要找出她的杀人凶手的理由——我想杀她的人一定会十分着急。”
“哈”崔嵬冷笑道,“我们的思路不在一道上啊易子寒。我们刚才还在说林心瓷。”
慕梦瑾反驳道:“宋爱尔的过去难道不包含林心瓷吗?”
“那你进得去吗?”崔嵬质问道,“你敢吗?做样子找到凶手找的是林心瓷和唐舜英的纠葛吗?”
姜珚沐开始“胳膊肘往外拐”道:“可是师父……能向前走一步……总比不走好吧。”
“我们至少不能放任杀人凶手继续杀人是吗?”易子寒道,“这是那人杀的第二个人。”
姜珚沐拿着一沓信从位置上站起来,然后跑到柜子跟前,将它们整整齐齐地放回去。
“不好啦!!!师父不好啦!!!”钟玲“哗”一声撞开半掩的屋门,崔嵬和慕梦瑾刚坐下又站起来。
“什么事?”崔嵬道。
钟玲向下咽了一口气道:“慕容叔叔!!跳湖啦!!”
“????!”
“?!”
“!!!!!”
几个人夺门而出,钟玲跑不过他们就跟在他们身后喊道:“往右边走!!”
最终还是跑不过,往返两趟的狂奔已经使其呼吸急促无力。
姜珚沐退后来扶她道:“没事吧?你还行吗?”
“还……还行……”真是难为这位平日里泡在书里的人了!姜珚沐安慰道,“没事的,我陪着你走吧。”
“不要紧……不要紧……”钟玲停下来,双手撑膝道,“应该没多大事的……我见江边人多…………叔叔应该被救上来了…………”
慕容遥的确被江边卖鱼的们捞了上来,**坐在湖边的岸口上,披着卖鱼大叔的薄衫子,肩上脸上头发上挂着湖里漂浮的草屑和树枝。
“哎呀……人生路还长,何必想不开的嘛…………”捞人大叔坐在他身边拍拍他。
“你要是死求咯,哪个替她申冤嘛?你说我说得有没有一点道理……”另一个卖鱼的女人蹲在他身边安慰道。
一群人这个安慰一句,那个关心一句,平日里聒噪的蝉鸣被人心淹没。
“慕容遥你脑子进水了?”崔嵬闯到他跟前说道。
“哎哟,提师大人吔,你还是安慰他几句嘛……不然等一会儿他又跳下去了……”
“没事了,我们是他的朋友,谢谢你们,你们去忙吧。”慕梦瑾劝导周围一群人离开,毕竟被人一圈儿一圈儿地围着的确不是很好受。
“神仙也来咯……哎哟我的个仙人,求你一定帮下他,可怜嘞……”
“……”
周围的人嘟嘟囔囔地离开,捞人上来的大叔嘱咐几句后连衣服也不要地忙赶着去做生意。
崔嵬晃他的脑袋道:“你精神不正常???大白天的寻死觅活作甚?”
慕容遥将头埋进臂弯里,他没有回答崔嵬的问题。
见状,几人干脆坐下,不过多时姜珚沐和钟玲也前来,崔嵬示意二人坐在地上。
太阳转过空天,为几人开辟一处独有的温暖巢穴。
钟玲将外套脱下来顶在头上,姜珚沐靠过来躲在钟玲的外套下,两位女孩不自觉闭上眼睛,在太阳的照耀下昏昏欲睡。
易子寒享受慕梦瑾用法力撑起的一处阴凉地和自动摇摆的扇子,一只褐色的雀靠过来站在二人跟前,跳到慕梦瑾的手心里,很愉快扑腾翅膀。
崔嵬和一旁的侍从共享一片树荫,他将外套脱下来搭在慕容遥的头上防止其中暑。
易子寒忽然一发不可收拾地觉得困倦,上下眼皮不自主地闭合。
他想:那就睡片刻吧。
然后自己倒在了哪里也并不知晓。
混沌中,忽然听见一个飘飘悠悠的声音唱道:
“差怀瑞玉今朝令,却碎人旁殒地荒。
杜宇折毛依破冢,恨终未尽夜茫茫。”
“易子寒?”
他听见有人叫他。
“子寒?”
那个人的声音如同深海中向他伸出的援手。突破声音的屏障,直直拉住他的身子突破向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