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源城内房屋鳞次栉比,它们并排让出数条巷子,四通八达纵横交错,不知生活在何年的人搬来一臂长的石块将其修整优雅,每家每户几乎都要往外泼水,不管是洗菜的还是拖地的,水流只管顺着石块的缝隙四处流淌,最后耗尽力气干涸留下走过的足迹。
晨间民众都早起求生计,家就是商铺,所以每条巷子里都悬浮生活创造的声音。
几人择一条背巷走,毕竟其余的巷上人来人往,恐怕耽误时间。崔嵬走在最前面领着其余几个人,前方几米远的屋子“吱呀”一声打开后门。
后门站出一位女子,手上端着铁盆,铁盆内盛半盆水,她见几人走过来,便打招呼道:“早。这么早就又来处理事情了?”
崔嵬等人应是经常从这里过去,双方常常打照面,闻言点头道:“是的,早上好。”
女子见几人快要拐过弯去,便提高嗓门提示道:“昨儿晚上有一家的牛棚塌了堵了左边儿的路面儿,你们走右边儿绕绕!”
一行人便拐进右边儿的路上,几只狗正埋头在墙边嗅些什么,听见有人来了忽然抬起头来转身就走,只有其中一只黄色大狗站在原地甩尾。
见几人越走越近,便甩尾迈步垂耳走过来蹭姜珚沐。
它双脚站立整条铺在姜珚沐身上,嘴里低声叫唤,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姜珚沐不会嫌弃它身上由黄变黑的地方,摸头道:“我说怎么哪里都没有看见你,原来你在这里!”
易子寒便问她道:“这是慕容遥家的吗?”
珚沐将它的狗爪从自己身上拿下来道:“不是,只是爱尔姐姐生前常来喂它。”
然后她再摸摸黄狗的头顶说道:“走吧铜钱。”
铜钱便跟着珚沐走,它似乎知道众人将要去往哪里,所以很欢快地跑到众人前方带路。
它的鼻子从又一个拐弯处嗅啊嗅,嗅到一处关门草和白漆刷的崭新门框。
在崭新的门框内,石块铺砌的院子快要沉下去。
崔嵬跨过院子一脚刹在闭合的房门前,他没有敲门,而是向内叫道:“慕容遥,你醒了吗?醒了起来开门。”
“…………”
“慕容遥?”
姜珚沐低声唤回站在崔嵬身边的铜钱,铜钱乖巧地走回来坐在珚沐身边。
崔嵬又叫了几声,可屋内依然没有人应。
慕梦瑾问道:“没在吗?”
崔嵬将屋门向内推了推,观察一阵后道:“这是后门,向内锁了。”
“去前门吧。”
于是一行人又绕到前门。
前门的连扇门一外一内地敞开,心不在焉地随着穿堂风吱呀响。
“应该马上就回来了”崔嵬推断道,“这种情况应该是给别人送铁器去,送完就回来。”
铜钱本是安安分分地坐在姜珚沐和钟玲身边,却忽然站起来往外跑。
崔嵬见状便道:“应该是来了。”
果然,铜钱再次回来的时候慕容遥跟在它身后。
他早已预料到自己的院子里围了人,但他没有给众人打招呼,而是将头压得低低的。他默默与大地进行一场无止境的谈判,对于上天对他的宣判结果进行申诉。这场谈判的内容明明十分简单——如果宋爱尔真的死了,就应该给答案;如果没有答案,就把宋爱尔还回人间。或许比起不相信宋爱尔的离开,他更是在与过去那个象征命运节点的时间点纠缠。
就像一对被命运宣判分开的恋人一样,在未舍弃从前的时候,他们会想:“如果那天下午我拉住他,结局会不会就不那么痛彻心扉。”
如果那天我再晚一些出门,结局会不会好一点。
慕容遥背着布包就站在院子里,始终不愿抬起头来。
崔嵬叹气道:“我们是为小宋的事来的。”
“我知道啊”慕容遥闷声道,“我…………”
他在视野里看到几双陌生的腿,于是抬起眼来看人。
如同被困深山里将死的流浪者抓住一位过路人,在期盼奇迹降临时遇到真正的奇迹一般,他将布包甩到一旁并且差点踩到铜钱的脚!
“你怎么活的!!!!!!!!!!”
慕容遥握住易子寒的双肩,以雀鸟的身份抓住侵占巢穴的杜鹃质问道:“你怎么活的!!!”
“慕容遥!!”慕梦瑾钳制住他的一只手道,“我想你需要冷静!”
“我问你怎么活的!!!!什么方法!!你不是死了吗!!你告诉我啊!!!”慕容遥一双眼睛充满血丝,叫喊质问,想要得到任何可能的方式。
崔嵬意图将二人拉开,但慕容遥是常年砸炼铁器的人,力气不容小觑。
易子寒被他晃得前后俯仰道:“你听我跟你说啊!!”
“你告诉我!!”慕容遥使出全身最大的力气要将易子寒的话从肚子里挤出来道,“你快告诉我!!”
易子寒被他扣住肉的指甲夹得生疼,但还是忍住道:“慕容遥,你……放开我们慢慢说可以吗?”
“慕容遥”慕梦瑾叹气道,“这么长的事一时半会儿说不完的,你放开,我们所有东西如实相告可以吗?”
姜珚沐和钟玲被崔嵬的近侍护在身后,不过很显然她们都很担心在场情况,着急忙慌探出头去想说什么,但又生怕说错话。铜钱衔住慕容遥的衣角欲将其向后拉,可这根本就是无济于事。
慕容遥依然颤动双眸,他在等待犯人如实相告的真相,身上每一块肌肉都无比坚硬。他终于抬起头来——在这场他与大地的对峙中,他以为大地会低头认输。
慕梦瑾将手臂绕在慕容遥的双臂下,将他向后拉道:“慕容遥,你先冷静下来,我们好好说话。”
崔嵬前去掰要将易子寒扣出淤血的手指道:“慕容遥,我劝你他么的听人说话!!”
“我没有听你们说话吗!!!快说啊!!”他大喊道,“你怎么活的!!怎么你就活下来了!!!!!”
“慕容…………”
“你怎么把他救活的!!”他将易子寒往后推去,转而去钳慕梦瑾的衣领道,“你怎么救活他的!!!!!你告诉我啊!!!”
他将慕梦瑾的衣领一缩再缩,勒住脖颈,慕梦瑾反抓住他的手,轻声道:“我能理解你的痛苦与期待,但…………实在抱歉。”
“我求求你告诉我!!”慕容遥再次将头低下,哭泣的灵魂诉说对爱人的冤屈,可他一时间竟无人诉说,“我求求你告诉我…………”
铜钱也不拉他了,乖乖回到姜珚沐和钟玲身边。
“我求求你告诉我…………求你了…………”他像是哀求,又像是对大地宣判胜利的精疲力竭。
慕容遥松开双手,低声道:“求你了……即便是让我魂飞魄散……”
慕梦瑾叹气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实在抱歉……我也没有办法。”
“怎么办啊!!”他蹲在地上,将头埋进臂弯里,喃喃自语道,“怎么办啊……爱尔…………”
铜钱低着头凑上去舔他的脸。
“怎么办啊……”
易子寒前来和慕梦瑾并排站在一起,二人一起蹲在慕容遥面前。
“抱歉”易子寒道歉道,“是我提起的。”
崔嵬前来晃慕容遥的脑袋道:“你觉得小宋看到你这样会很开心吗?”
慕容遥带着浓厚的鼻音道:“可我没有能力去帮她申冤。”
“你神经病啊”崔嵬揪他的耳朵道,“你都能白手起家干成这样还不能揪出凶手了?”
易子寒说道:“而且不还有我们几个吗?”
姜珚沐和钟玲也过来和易子寒慕梦瑾蹲在一起,钟玲从裤包里摸出一张纸递给慕容遥。
“不…………这不一样…………”慕容遥抱头,眼泪如夏日的雨水往下淌。
“什么都找不到…………什么都找不到…………一点头绪都没有……”
慕梦瑾问道:“你是觉得你尽力找过了好,还是就这么每日浑噩下去好?”
崔嵬指着易子寒道:“你猜我为什么把他带这里来?”
慕容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他还要花更多时间与大地和解,或许——他会一直恨大地。
姜珚沐悄悄走过来蹲到慕梦瑾和易子寒身边,低声问道:“师叔,我们要怎么安慰遥叔叔呢?”
易子寒低声道:“嘘——失去挚爱是非常悲痛的,何况不是缘分尽了,而是这样的天灾**。在这个时候,千万不能让失去挚爱的人忘了自己的挚爱,要体会他的感觉,也要可怜因为天灾**而离开的人。”
慕梦瑾看了二人一眼,低声道:“什么都不说也行,看情况……”
钟玲过去到慕容遥身边道:“叔叔,我们是来帮你的……”
慕容遥并没有理会她,崔嵬又晃了一下他的脑袋道:“我徒弟跟你说话呢,听见没,我们带了线索来的。再哭时间又拖下去,到时候凶手跑远了。”
“这样也行……”易子寒对姜珚沐道,“总之万不可贬低任何一方,任何的离别都是需要花时间填补的。”
慕容遥坐在地上闷声道:“……什么线索…………”
崔嵬便蹲在他身边问道:“你知道林心瓷吗?”
“知道啊”慕容遥用纸擦眼泪说道,“爱尔的徒弟,五年前去了钱塘……怎么了?”
易子寒闻言心想:坏了,这又是一个突破点。
版源城内对林心瓷的离去并没有统一口径,但在这位与林心瓷在辈分上有关系的人竟然与其他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同。
易子寒说道:“你怎么知道她在钱塘?”
慕容遥不会放过任何一只向他伸出的援手,所以他即问即答,渴望在分析结束后立马找出凶手。
“爱尔说的呀,她到了钱塘后给爱尔写信,爱尔才放心下来成亲。”
“没问过心瓷的父母吗?”
“林心瓷的父母来找过爱尔,说要去钱塘找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