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嵬见这里没有旁人,于是慵懒地坐在椅子上道:“朋友,你昨天说要告诉我一些额外的事情,是什么?”
这是在让出时间留下的嫌隙,好让彼此都能喘一口气。况且对于崔嵬来讲,家人的归来代表安心,所以也便不必要纠结一些过去的事情。
慕梦瑾说道:“我们正在追查一个人,名叫林心瓷。”
“林心瓷?”崔嵬喃喃自语道,“有印象,但忘记在哪里听到过。”
慕梦瑾继续问道:“这里是否发生过拐卖人口的事?”
“嗯,不错。在我们到这里来之前,拐卖人口的罪犯猖獗,说到这个——”崔嵬忽然皱眉道,“你们口中的林心瓷,大概率就是被人贩子拐走的。几年前,师门刚搬过来的时候,交手过许多卖贼。打击卖贼是我们立足后做的第一件事,也因此受到当地百姓的认可。据我们当时观察,这些卖贼并没有固定的据点,常年在外漂泊流浪。他们头上有掷金千两的买家,常会向他们索取任何‘符合要求的货物’,儿童,年轻女孩常常是他们口中的‘畅销货’。我们围剿最后的一群卖贼是在五年前,这群犯罪团伙对版源一带的山林野路极为熟悉,所以师门内围剿他们费了很大力气。”
崔嵬继续说道:“结果成功后,我们从他们领头的身上拔出一本用来记录‘买卖’的笔记本。上面详细记载金主对‘买品’的需求,以及版源镇内近两年来几乎所有居户的人口信息。我们对逮捕回来的团队成员进行拷打,最终通过他们的陈述和笔记本上的信息解救回一部分受害者。但你们口中的林心瓷,很可能就是那年我们没有解救回来的几个其中之一。”
慕梦瑾道:“是因为什么?”
“我们是根据笔记本上金主的需求来确定他们贩卖人口的数量,但以我对这些死贼的了解,他们是不会单单为了金主的”崔嵬描述道,“这不是一个长久生意,终会有饿肚子的时候。所以他们会再次拐卖,以获取新的利益。彼时笑晏为了让一位卖贼说实话,大刀阔斧要砍掉那人的十根手指,那人便将所有事情如实招供,其中就有为了谋生而拐卖的两位年轻女孩,一位卖给瞿塘村内一个穷人,一位卖给青楼,但这二人我们都没有追回来。瞿塘那位死于暴力,另一位被青楼转卖最后失去联系。”
易子寒向来痛恨卖贼与淫贼。他们将人的生命与人权嗤之以鼻,只有当刀子砍到自己身上的时候,才会叫一句青天大老爷。
“或许林心瓷是后者”慕梦瑾道,“如今她的确在钱塘芙蓉楼当倌人,不过已经不是从前的人了。”
崔嵬闻言道:“你意思说她被夺舍了?”
慕梦瑾便将二人在钱塘的事告诉崔嵬,崔嵬低头听着,开始摆弄衣袖思索。
“版源一带与世隔绝,并没有受太大影响”崔嵬道,“但我知道这些会令人沉溺的诗词……影响……那么大吗?”
慕梦瑾肯定道:“很大,而且创作者能力强悍——她能潜伏多年无声无息,又在一时间石破天惊。如今我们能明了的是她为了给好友复仇,但她其余的计划我们并不能推断出,所以就来版源探查她与林心瓷间的渊源。”
“要说复仇也早就算完了呀?”崔嵬难以理解道,“那些做亏心事的人如今都死了。”
“这就是另一个关键点——她所图谋的东西,换句话来说,就是与他人签定下的盟约。”
崔嵬颔首道:“那我便尽我所能,去帮你们打听打听林心瓷。不过如果这件事是真的,我倒是很佩服唐舜英,我要像她一样遭受那么多,估计会杀了全世界的人吧。”
“师父…………”
门外一颗头倏地探出来。
女孩巴巴地趴在门框边看着里面的风景。
崔嵬眉头一皱冷声道:“你就是这么写检讨的?”
“不是的…………”她往门前一步走,低着头道,“有别的事情…………”
“进来说。”崔嵬扶额,首次教导孩子让他无所适从。想要倾囊相授,又怕她不会深思熟虑;想要点到为止,又怕她会错师父的意思;罚她呢怕罚重了伤了孩子的心,罚轻呢又养成骄纵的性子。
所以从师门里出现小一辈开始,他便时不时要去一趟长辈那里——师门不是只有季知行一位长辈,还有几位和季知行同辈的人——或是找笑晏商议,一来,笑晏性格温和,师门里这些事根本不足以让他冲动生气,二来,小辈们更喜欢笑晏,所以对笑晏说的话更心悦诚服。
姜珚沐站在崔嵬面前偷偷瞄了慕梦瑾和易子寒两眼,然后说道:“我知道林心瓷……”
慕梦瑾闻言并没有发话。
崔嵬讶异问道:“什么?”
珚沐继续道:“上次去山下办那件事情的时候,我去安慰爱尔姐姐的父母,听他们提起来的,然后记到现在。”
珚沐口中所说的“那件事情”,如今十分刺耳。
崔嵬嘴角向下,叹气道:“他们是怎么说的,你说。”
姜珚沐明白此事对于崔嵬的重要性,说道:“林心瓷是宋爱尔姐姐的弟子,在宋爱尔姐姐成亲前不久便失踪了。”
崔嵬面部阴云问道:“慕容遥不可能不知道此事。”
“或许宋爱尔并不知道林心瓷去了哪里”慕梦瑾替姜珚沐打圆场道,“外界对林心瓷的去向也不是统一口径。你不是都说了吗?笑晏是砍了卖贼的一条腿才问到的。”
崔嵬颔首示意姜珚沐继续。
“爱尔姐姐的父母说,爱尔姐姐在十几岁时就收了林心瓷做徒弟。所以心瓷姐姐就跟着爱尔姐姐学了几年的舞。可不承想心瓷有一日上过课后就没有回家,爱尔姐姐随着她的家人找了她很久,可城里的人都说心瓷是自己跑的。”
崔嵬见姜珚沐忽然不说话了,于是问道:“情况属实?”
珚沐态度坚定道:“绝对属实,爱尔父母说的话我都记得一清二楚,绝无篡改的可能。”
“你觉出什么不对没有?”
珚沐点点头道:“觉出来了…………普通人的家庭里无论是谁失踪了,总要报到衙门里去帮忙找人…………但我们并没有收到衙门递来的请求。还有,慕容叔叔不可能不知道此事。其次的话,徒弟对于师父来说是顶重要的人,徒弟出了这样的事,师父又怎能将此事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在这样的紧要关头成亲并且几年都无动于衷?”
易子寒闻言心中赞许,姜珚沐果然聪颖,她这个年纪的孩子,大多都不能将宋爱尔父母的话记下来,她却可以,还能够深入浅出地分析事情。
崔嵬道:“你那日进城里去看,还看出什么?”
“其他的能发现的都被师父和神仙看完了…………”姜珚沐真诚道,“不过我觉得杀掉宋爱尔姐姐母女二人的一定是一位精通医术的人……不说一定吧……也**不离十。”
“很有道理”慕梦瑾仔细想道,“常人很少有对身体构造了解透彻的人,能做到如此细致的大抵是一位精通医术的人。”
崔嵬颔首道:“笑晏根据你找到的受伤位置观察过,也是如此猜测……会不会和唐舜英有关系。”
“目前看来应该不是”慕梦瑾道,“唐舜英杀的都是一些毒瘤。而且她杀人现场十分惨烈,抽筋动骨扒皮,不会做到这样细致——这次的凶手很明显并不想让人发现。”
易子寒补充道:“她也没有理由杀宋爱尔。首先,宋爱尔没有生在她的年代,并且也没有参与加害她的挚友;其次,宋爱尔不是毒瘤。”
也就是说,能联想到唐舜英的只能是林心瓷。
崔嵬喃喃自语道:“这是巧合吗?”
慕梦瑾道:“只能……去看看慕容遥了。”
“不,现在不合适”崔嵬两只手掌捂着额头道,“我们唐突出现在他的面前,还是问这样的事,这会对他造成很大伤害。需要一段时间……至少让他接受,宋爱尔真的不在了。”
“让他接受吗…………”慕梦瑾怔怔道,“或许没那么好接受。但……该解决的事,始终是要解决的。”
易子寒轻声问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崔嵬摇头道:“很不好。在真相查出之前,我都不敢去见他。此刻,应该还在院子里磨他那把旧刀吧。”
崔嵬被几位长辈叫走一趟,回去的路上又遇见姜珚沐。原来这孩子一直都跟在他屁股后面,想要和他谈条件。
她自述是打着想如厕的幌子骗过立在房门前的“左钟馗,右关羽”,所以为了谈条件她宁可写两份检讨。
什么条件呢?便是让几位朋友少罚站一会儿,毕竟主意是她出的,人是她怂恿的。罚几位朋友站一会儿是对她们违反门规的惩罚,但要是让她们一直站着,自个儿一直坐在屋内会很不舒服。
崔嵬见其说得有理,又看着她貌似是真的诚心悔过,于是摆摆手放人。
姜珚沐愉快地跑走。
崔嵬忽然一发不可收拾地觉得困倦。
但这个困倦很快就被眼前跳出来的某人搞得烟消云散。
“你怎么?”崔嵬抱臂靠在树干上,问道,“没跟慕梦瑾走?”
易子寒笑嘻嘻道:“我专程来见你的。”
“说吧,什么事?”
“谢谢你。哦不,是谢谢你们。”
崔嵬:“…………”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崔嵬低头看着脚尖。
易子寒说道:“你们因为我支付了太多的代价,我无以回报。”
“所以就用一句‘谢谢你们’便足够了?”崔嵬低着头,并不能看到他的表情,“你未免也太幽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