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归集 第118章 旧人之思

“姐，我们这样被发现了会不会被师父……”

“哎呀你就别多嘴了，不被发现就什么事情都没有啦！”少女压低声音道，“快来院子这边躲一下，要不然被婆婆发现了我们多日来的计划可就白费了呀！”

她们似乎是走进院子里来，从屋前绕至屋后，几个孩子为躲避大人的实现全部蹲在窗下。

“姐，这里会不会有人啊？”

“嘘肯定没有”少女悄悄说道，“我刚刚看了，左边儿屋内是没有人的……”

“那……这边儿呢？”

“阮氏那几个傻子都是成双数对的，怎么样都不会空出一间屋子……”少女掰开手指头说道，“而且我跟踪过他们，他们没有单独住的……所以这里肯定能没人。”

几个孩子窃窃私语，窸窸窣窣窸窸窣窣的声音使床上半睡半醒的人醒来。

他往窗边看看，见慕梦瑾手肘撑在窗框上，支着头小憩。

易子寒：“…………”

还说自己不用睡觉呢。

实际上，在许多日共处在一个屋檐下，易子寒发觉一些“神明大人”的小秘密。

例如：他是要睡觉的。只是睡的时间不长，不似常人一般长，或许只用睡一两个时辰就会醒来。所以如果他白天已经休息了一两个时辰，那晚上就不会再睡觉。

再例如：他也要吃饭。甚至比一般人吃得还要多一点，只是在某些特殊情况下能够坚持几天不吃饭不被饿死。

再例如：他和常人一样，有七情六欲。会愤怒，会悲哀，会快乐，会冲动。所以易子寒才逐渐明白对方为什么不想被当成真的“神”。或许远比于蓬莱天机，太薇玉清，慕梦瑾更像是一位力量远超常人的普通人类。

就像他自己说的：我得到“神明”这个称谓，大抵是因为我比较强悍的力量以及在白婵的祝福下诞生——若是塑造我的人是珩隼呢？

答案不是显而易见吗，上一个被珩隼塑造的人已经被制裁了。

只不过再一细想，慕梦瑾得到大多民众的拥护还是多在自身力量。可回想当初他破碎自己“母亲”以血肉所塑的法防界，于启对其可谓是恨之入骨。一方面，破除法防界完全打破于启的所有计划——虽然最后他得偿所愿——但造成的损失及对于启自身的反噬程度不可估量；另一方面，破除法防界意味着不是真龙之身就无法驻守京城，无法正儿八经地成为最高统治者。

这也是为什么于启急于收押于景，换句话来说，于启当“闲散王爷”那么些年，为什么早不找于景晚不找于景，偏偏要在夺取政权后才找。

因为害怕天机泄露，因为害怕自己无能为力，所以一边制衡于景，一边提防下落不明的于贤，一边在众大臣面前演戏，一边派人缉拿慕梦瑾，一边想办法攻打易子寒。

只不过到最后除了最后一个目标实现了，其他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成就这些结果其中的秘密，当只有过去知晓。

慕梦瑾耳朵里全是“悉悉索索”，充满了“悉悉索索”。

继而他睁开眼睛，轻轻拈开翘边的窗纸。

不难看出，他在休息前关掉窗户，还将沾污的衣服脱下来拿给外面的人，现今只穿了一套粗布麻衣。

“姐，我们真的不会被发现吗…………”

“哎呀，妹儿耶，你怎么一直问问问问个不停……”少女推推身边的同伴道，“我们等着守门的婆婆去如厕就走。”

“你确定她会去吗？”

“确定啊，当然确定啊！经过我细致地观察，她每天早上这个时辰都会去如厕！这不刚好……”

“姜珚沐。”慕梦瑾推开窗户，双肘趴在窗框上将头伸出去叫人道。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几个小孩一跃而起，随即由姜珚沐带头各自捂住自己的嘴巴。

珚沐仰头看着慕梦瑾，继而惊讶道：“神仙哥哥！”

“你们几位大早上在这里干什么？”慕梦瑾问道。

“啊，啊，啊……”珚沐妄图含糊其辞，“没什么……就是……就是……嘿嘿……就是好奇神仙哥哥怎么在这里…………”

“来找你的师父有一些要事，不过我听说你们在议论守门如厕的时间——”

姜珚沐目的十分明确，毫不含糊地贴近外墙请求道：“神仙！！求求你求求你！你就当没有看到我们几个。”

小孩的心思很好了解，慕梦瑾继而问道：“你们要出门去干嘛？”

姜珚沐直白道：“我们想去昨天晚上去游学的地方去，听说那里到特定时间会开一种可以发光的花……我们想去看看，但昨晚有宵禁没看成，所以打算今天去。”

“你说‘夜琼花’吗？”慕梦瑾微微笑道，“现在看不到的，只有午夜才会盛开。”

姜珚沐思忖道：“是吗？”

“是的，我保证。”

几个孩子顿时偃旗息鼓，姜珚沐又道：“我们还想到集市上看看……听说那里的米线特别好吃。”

看来目的非常明确。今天非出去不可。

即便是慕梦瑾现在合并三指对天发毒誓——版源镇内的米线真的难吃得要死，她们依然还会编造其他的理由。

慕梦瑾见其低着头，鼓着嘴巴用手磨磨墙面，于是道：“我什么都没看见。”

姜珚沐眼睛亮了几个度，少年雀跃的神色小声问道：“你真的什么也没看见？”

“我真的什么也没看见。”

慕梦瑾十分配合地合上其中一扇窗。

几个小孩如老鼠逃跑一般立刻逃之夭夭不见踪迹。

“你就这么放她们走了？”易子寒歪歪倒倒穿好鞋子前来打开窗户倚在窗边。

“少年心性可以理解。喜欢在外面探索未知的东西——”慕梦瑾说道，“不过我猜接下来她们要计划半夜出门了。”

“崔嵬找不到人肯定会着急死的”易子寒说道，“想来和那时候我们的师父一个样，会拿着板子站在门口等我们回来……”

“我会去跟他说明”慕梦瑾犹豫问道，“你去吗？”

“去啊”易子寒手上绕着衣带道，“肯定要去，一定得去。”

慕梦瑾望望窗外方出现的晨曦看着易子寒疲惫的面容，道：“再休息一会儿吧，既然决心向前走，就没什么好怕的——现在去，说不定他也还在休息。”

“我一直在想……”

“你一直觉得你对不起他们”慕梦瑾非常平静地接下话，“你觉得是你造成所有的悲剧。但我不觉得是你，因为你的敌人决心毁掉你及你的一切。所以造成这一切的人始终不是你子寒，是那些人。”

慕梦瑾继续道：“举个例子，一个家族被一伙不知名的强盗烧杀抢掠，你不能责怪是这个家族里那个曾经举旗反抗强盗的人招致祸患，相反，那是最有骨气的人，真正应该责怪的是那伙强盗。”

“你要知道，你不是自愿去找麻烦的”慕梦瑾语气平和，“就算没有你，强盗也会找各种理由登门拜访——你是他们的手段，而绝不单纯是目的。”

易子寒良久沉默，他前往皖芷后与师门彻底断绝来往，所以他并不能很清楚地解释这背后原因。

“他们威胁崔嵬先是为了打压你，后是为了杀鸡儆猴”慕梦瑾耐心解释道，“你在皖芷那两年死生不明的时候，于启对师门的施压原因在我和崔嵬有联系，而后的打压是在你出来后，他们想再次用崔嵬等人来威胁你，最后发现貌似没有用——目的不同，手段相似。所以你想想，为什么最后他们会选择铤而走险杀掉你，而不是像以前一样让你感到亏欠忏悔。”

易子寒两只食指搅绕衣服带子，无论当时如何，无论当初不为他所知的事情将来是否浮出水面，他都应该去做了结——即便依然认为是亏欠。

他忽然觉得好困，下定决心时却困得要命。

慕梦瑾戳戳他道：“去睡吧。”

“你呢？”

易子寒随口问道。

“也再睡会儿。”

哦，看起来他没有休息够时间。

“你还坐着睡吗？”易子寒惭愧道，“要不现在我们两个换一下？你睡床我趴在桌上。”

“床很大。”

易子寒眼皮快翻不起来道：“我知道啊，可……”

转念一想，两个同一个性别的人有什么好图谋的？

于是问道：“你睡里面还是外面？”

慕梦瑾走到床边道：“都行，看你。”

易子寒真的困得不行，于是前去推人道：“那你睡里面去。”

可是刚躺下时却忽然被脑袋里的问题打得睡意全无。

“慕梦瑾。”

“嗯。”

“你确定那一群小姑娘们不会出事吗？”

慕梦瑾闭着眼睛回答他道：“不会。姜珚沐和她身边的钟玲能力出众，前段时间在去勘查宋爱尔之事的时候我就发觉。姜珚沐虽说顽皮，但聪慧好学，有的东西别人半天摸不着头脑她却能很快抓住重点解决完，而且她敢于挑战和质疑，是一个不错的苗子。钟玲更守规矩，但不会一味墨守成规，对于与人相处人情练达上比珚沐更胜一筹，说话较委婉，诗书满腹，不久或将被崔嵬定为二弟子。其他几个我暂时不知道。”

易子寒转过去面对慕梦瑾，想起昨日姜坡上妇人所言，道：“这个好说，我是说要是遇到歹徒怎么办？”

慕梦瑾依然闭着眼睛道：“那就是那些歹徒不长眼了。放心，珚沐的武艺虽然无法做到出神入化，但对付歹徒这种人绰绰有余。”

“哦”易子寒躺平身子，忽然又转过头去问道，“你之前为什么不来睡床？”

“…………”

慕梦瑾气息平稳，并没有回答他。

直觉告诉易子寒——这人肯定没有睡着。

于是他拨拨慕梦瑾的手指道：“诶，我问你话。”

“…………”

慕梦瑾气息依然平稳，像是真的睡着了。

“………………”

“你就说说你为什么要带着人一起跑出去吧”崔嵬站在前屋内头顶如开水般滚烫，但这并不是发热，只是单纯地生气。他穿着宽松的衣服，双眼内充满血丝，声音冷冷地盘问道，“我们先不说别的，你就说说你为什么要跑出去。”

姜珚沐被罚跪在地上，其他几个则被罚站到门口。

笑晏在一旁宽慰，方才归来的他还没有休息但看不出来疲惫，他眯眯笑道：“哎呀这是何必呢？既然安全回来了训诫几句就是了，干嘛动真格的，自己家的孩子哪里用得着这么大动干戈啊。”

整得跟审问叛国贼似的。

“不行！”崔嵬如今生气的样子和季知行简直如出一辙，直接不考虑笑晏地劝诫道，“纵容一次两次就有三次四次无数次！到时候还得了？别养成第二个阮威我才谢天谢地！！自己家的孩子怎样？就算不是我亲自挑上来的人我也要打要骂！怎么的？身娇肉贵？！”

笑晏无奈笑道：“何必这么骂呀？教训几句算了，又不是出去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小孩子嘴馋点没什么不好的呀…………”

虽然因此缺了一节课，但好歹在算学前赶了回来。

姜珚沐知道自己有错，明知故犯，所以低着头不说话，也不像其他人一般掉眼泪珠子。

“我问你”崔嵬脑子内沸腾道，“有帮凶吗？”

姜珚沐立刻道：“没有。”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

“守门的婶子知道吗？”

“不知道”姜珚沐摇头道，“是我去观察她每天去如厕的时间，和她没关系。”

“……计划了多久？”

“一天。”

“……”

笑晏又道：“哎呀呀，何苦何苦……要我说就别动手了，你原本也不舒坦，何必再闹得个鸡飞狗跳的呢？珚沐啊，来你听我说。”

姜珚沐抬起头来看笑晏，笑晏道：“你今儿个回去写一篇检讨，来你师父那里大大方方读一次，给师父诚恳低头认错就行啦。你师父说得不无道理，你也是知道的，你若犯了规矩我们不罚你，就有更多的不守规矩了，到时候一盘散沙可不舒服！你说是不是嘛？”

“是。”姜珚沐顺从地点点头。

笑晏继续道：“以后你们有什么想买的想看的，都要给你们的师父请示一番才是，免得你师父忧心啦。左右都成了一家人，这点小事何必瞒着呢？你说是不是？”

“是。”姜珚沐顺从地点点头。

“崔大人晏大人”前来端茶水的婶子端水进门来，忧心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珚沐，然后道，“昨儿您带回来的客人来了。”

崔嵬揉揉眉心道：“进来吧，还有，你把珚沐带出去，关在书房里不写一份检讨不许出来，其他几个就把她们拉到校场上的树荫底下罚站，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动！”

婶子点点头将茶水放下，扶珚沐道：“走吧妹妹。”

“别扶她让她自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