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良不提还好,他一提起来,腿上连日来的沉重逐渐变成了隐痛。
陆显本来在闭目养神,车辆颠簸一下后,他睁开眼,看了眼腕表。而后他打开和林路悠联络的手机,发了一条消息。
【陆显:四点去接你。】
【陆显:自己在外面随便找个地方等着,离杨书家里远点,定位发给我,乖乖的,别乱跑。】
林路悠那边很快回了一个好。
然后又蹦出来了一个[猫猫探头]的表情。
陆显满意的放下手机,腿上的闷痛也因为快要买到的仪器而变得可以忽略了起来。
*
燕市这段时间的天气变化很大,能感受到空气中的水分变多,加上化雪,天地间都是湿漉漉的。
陆显进门的时候,孙南秋正和一个看着不过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在花圃看花,旁边是捧着一堆道具站着的陆所心,他名义上的弟弟;再不远处的回廊下,是他父亲陆征,和另外一个看着有点眼熟的长辈,和他父亲同岁,手里都拎着根烟,烟气袅袅,正在笑着说话。
“回来了?”孙南秋朝陆显招招手,“快来,我正在和小雪看花。冬天里还能开花的实在是少,这些露养的野花倒是比在温室里的要顽强不少,稍微给点肥料就能长得很好。”
温室里的?
这一句明显指桑骂槐的话陆显听懂了,却连陆所心和陆征的面也没看。
像孙南秋说的,陆显就是放养的野花,陆所心就是那个自小到大被陆征护成眼珠子,最终却一事无成的废物。
“是吗。”陆显语气平平,看向一旁眼珠子同样左右乱转的小女孩,从记忆里把人给找了出来,很客气的点头,“小雪。”
“陆哥。”费雪同样很客气,笑的挺灿烂。
人都到齐了,也没必要在这一直干站着。
陆征主动出来打了圆场,说道:“你妈知道你在路上,就说要来花园里摘点花,小雪想看看新鲜,干脆一家人就出来透透气,进去吧。”
这次倒是贺良预估失败了——陆征今天回来,并不是要让陆所心认祖归宗的,而是要让陆所心和他学习的。
学他怎么为人处世,学他怎么和人画饼。
和陆征在一起聊天的人叫费学义,费雪的父亲。这次跟着过来一是有生意和陆征谈,另外一个目的,是送他女儿进圈。
隔行毕竟如隔山。
想要拍点剧,拍电影,家里有钱的完全可以自己投资,自己找班子做。但这样子一保证不了口碑,二没有圈里同行业的老人带,吃亏多,也不一定真能学到东西,播出前后要跑的关系更是多如牛毛,没门路根本是寸步难行。
不管在什么地方,有熟人,且还是取得了重要成就的熟人,就显得格外重要了。
“还不是这孩子自小在国外长大。”费学义表面上态度摆的挺低,实际是炫耀的口吻说:“从小学了洋人那一套没大没小,不懂得咱们国人的谦卑恭敬。我呢,当然是不舍得让女儿受委屈的,这才巴巴的想让老哥帮帮忙,以后让阿显多看顾看顾我们家小雪了。”
“这是哪的话。”陆征笑的很爽朗:“小雪的事以后就是咱们的家事,不过他们娱乐圈那一套,我确实是不太懂的。吃完饭以后,干脆让小雪留下,和陆显多说说话,他们当面聊,总能说到点子上——哦,对,所心也是年轻人,挺懂他们年轻人喜欢什么,圈外的人说不定还能有更独到的见解。”
两个男人聊得投入,三言两语间决定了三个小辈的一天时间。
从始至终,陆显既没答应,也没拒绝,只客套的偶尔点头。
费学义是个煤老板,但是个很专业的地质专业毕业的煤老板。近些年煤矿产业不好做,他盯上了新能源开发,转型期很艰难,毕竟他有钱,却没有人脉和人才,更没有合适的管理人才,环环都是漏洞。
但陆征不同。陆家和孙家毕竟屹立了百余年的巨头,底蕴极为深厚,手底下什么都缺,但最不缺的,就是人才和关系。
可新能源这行业着实烧钱,哪怕有国.家重点扶持,可资金依然难以拉拢,尤其是账目上的流动资金,毕竟短期内都见不到成果。也是因此,夫妻两个私人金库虽然也不至于捉襟见肘,可加起来,甚至都没有陆显一部戏赚的零花钱高。
“席老也该到了吧?”饭菜已经用罢,彼此虚实都探的差不多,眼看着时间走向一点钟,费学义突然开口。
陆显直到这时候表情才有了些微弱的变化,扬眉看他一眼,“席铭兮老先生?”
“是啊。”费学义赶忙笑了。
他一开始托大拿乔,无非是仗着自己手上有点钱。可不得不说,天底下赚钱的行当不少,可最赚钱的,永远都是某些行业的头部人才。
陆家、孙家自然不必多说,娱乐圈里,陆显更是其中翘楚,多少人都说陆显是这么些年来混的最好、路也最顺的一个,根本就是个被上帝偏爱的天之骄子。
而他呢?他领着一大帮人徘徊在祖.国边.境,深山老林捧着地.雷挖沟沟,四处捧着钱找人托关系,废一年力气赚的辛苦钱,都没有陆显一部戏来得多。
他底气没了,说话自然就客气了。
陆显点头,道:“席老爷子要来,我是得见见。”
费学义面露喜色。
他是听说过的,陆显早年刚回国的时候就接了一部戏,取得了不小的成绩。可因为要进娱乐圈,被陆征拿皮带吊在老宅横梁上抽了一整夜,几乎半条命就没了。
还是那部戏的导演,也就是国内知名艺术家,在哪个圈子都吃的很开的老泰斗席铭兮先生亲自与陆征谈了两个小时,才让陆显被放下了横梁,自此往后,有老先生保着,一路青云直上。
近些年来老爷子关于修心养性,更对人文历史产生了厚重的兴趣,早就已经退居幕后的幕后,只偶尔出山给些意见,不再参与任何片子相关的内容了。
费学义能请得动这位老先生出现,陆显是有些诧异的。
可与此同时,他也纳闷。既然费学义搭的上席老爷子这条船,何苦来哉还要捧着钱先找上陆家,再迂回来找他?
很快他就知道了答案。
席铭兮是坐着轮椅来的。他后面跟着一个面向白净,带着书卷气的男人,个子不高,很清秀的样子,是席铭兮的孙子。
几方人选一落座,有老爷子主场,很快就聊开了。
席老爷子会过来这一趟,也是为了孙子。他儿子儿媳因为车祸早忘,只剩下一个相依为命的孙子席看山。而席看山正巧是地质专业,眼看大二了,想多去天南海北的四处闯闯,老人家不放心,同样想在自己还能有点精力的时候,找人带他探探路。
席看山和费雪都有所求,主导权全然在陆显。
陆显答应带费雪,费学义就能答应亲自带席看山。
陆显早在老爷子来之前就已经想清楚了里面的弯弯绕绕,他面上不显,依然不动如山的坐在那,不卑不亢的和席铭兮说:“老师的话,我总得是听两句的。”
席铭兮就很老怀甚慰的笑了,临了了,送给陆显了一个人情:“再有新片子,我这把老骨头要是还能动,就上去帮衬你一把。”
几人又是一番客套,所有人目的都顺利达成,气氛一时大好,聊得十分尽兴。
林路悠这边的气氛也很不错。
老师和师母对他很好,几乎像是对自己的儿子一样。
他把自己画了两年的礼物送到了老师家,就挂在餐厅的墙上。
那是老师一家三口过年吃饭时的模样,完全纯写实的风格,和照片相差无几,只在光影上做了点处理。唯一不同的是,在照片上已经不会出现的儿子,在这张画上出现了。
“辛苦你逢年过节都要过来听我和你师母唠叨了。”已经过了饭点,杨书给林路悠倒了杯牛奶,葡萄口味的,林路悠很喜欢,捧着就喝了个干净。
他嘴巴上浮现了一圈奶泡,很快抿干净,笑着说:“老师,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哪有什么应该不应该的。”杨书摆摆手,眷恋的看看餐厅的画,从接到时就有些发红的眼眶变得更红,“这张画废了你不少力气吧?就连窗户上的投影都那么清楚。”
“没有的事,不过我也觉得那是我画过的最漂亮的一扇窗户。”林路悠这次笑的有些狡黠,整个人鲜活了很多:“这张画的篇幅不算大,画起来不难,只是处理细节的时候比较麻烦,中间也会休息以后再接着动手,不是每天都画,不会很累的。”
其实林路悠没有说实话。
二开的大小对于他而言已经有些过于大了,在此之前,他还没有尝试完成过这样的巨幅创作。可四开纸上画不下常人等比例的一家三口,更画不出眼里浓郁的父子与母子之间的亲情。
林路悠没有切身感受过这样的感情,但他能从照片里看出来。所以他把那张照片等比例拷贝下来,处理过后,让它变得更加真实了。
这张画画的艰难,林路悠中间有过很多次想要放弃的时候,可他不想让杨书的期待落空,他觉得虽然杨书已经说过‘画不出来也没关系’之类的话,但如果真的画不出来,杨书还是会很失落。
得不到礼物的人总是失望的,哪怕他已经提前做好了不会得到的准备,可如果真的没有,还是会很难过。
所以林路悠让自己努了努力,最终努力的画出来了。画出来的那个瞬间,他觉得自己好像也能体会到一家人在一起吃饭的感觉了。
杨书并不太懂艺术,只是那张图栩栩如生,比起照片一下能察觉出的平面感不同,几乎就像是真人一样,甚至就连本就暖黄灯光下点燃着的蜡烛的同色反光都被很好地区分了出来。
听着妻子从卧室传出来的隐隐压抑的哭声,杨书深深的叹了口气,主动说道:“最近过得怎么样,和陆显还好吧?”
“蛮好的。”林路悠有问必答,“他说四点会来接我。”
这次林路悠主动的多说了一些话,“我们会一起去逛商场,还会一起去吃晚餐,准备元宵节那天的饭菜。”
“呀,那时间不早了。”杨书同样也是陆显的高中老师,自然知道陆显什么脾气——即便过了这么多年,可本性总是不会变的,陆显十分讨厌别人迟到,“那你快去,他说在哪等你?”
林路悠没回答他后半句话,他不知道怎么回应,因为不是陆显等他,是他等陆显,一直都是这样,只是老师不知道而已。
他笑了笑,将围巾系好、口罩戴上,回过头说:“那老师,我走了。”
他出门时心情很好,有礼物送出去的愉快,还有觉得画的最漂亮最得意的部分被夸奖的窃喜。
于是他给陆显发了信息。
【林路悠:显哥,我出门啦,给你发定位。】
【林路悠:定位信息:滨河大厦】
【林路悠:今天晚上可以陪我吃一块草莓蛋糕吗?不加草莓,加葡萄的那种。】
时间还马上就要到四点了,林路悠找了一个好停车的地方等,雪下的渐渐大了,路上行人匆匆,很少有像他这么悠哉停在原地不动的人。
只是四点到了,他还没有等到陆显回消息。
林路悠眨眨眼,看了眼又开始降雪的天空,过了半小时以后,再一次给陆显发信息。
16:30pm
【林路悠:显哥,我就在路边,穿着白色羽绒服,很好认的。】
17:00pm
【林路悠:滨河大厦比较难找吗?】
17:30pm
【林路悠:天黑了,显哥,外面有点冷。】
18:00pm
【林路悠:我不想吃蛋糕了。】
时间渐渐走向八点,林路悠不再继续发信息。
他将双手放在口袋里,抖了抖肩上落得雪,迎着很多关了门的店铺往家的方向走。
鞋子踩在雪地上有‘咯吱’的声音,走了一会儿他才听见,像是觉得好听,又像是觉得好玩,逐渐从走变成蹦。他不小心摔了一跤,站起来很轻的拍掉了身上的脏雪,又重新走。
这一次他吃到了教训,知道疼了,不再继续蹦,也小心了很多。
天早就已经彻底黑了。
给我心疼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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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