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黛整理了一早上,和寄雪梅的约定就一直拖到了下午。
寄雪梅如今退休,前年被一档电视节目邀请去做指导老师,被迫注册了几个社交账号,节目结束了倒又品出几分意思来,如今天天抖音微博科普宣传中国古典舞,偶尔还录一段自己的视频放上去,那身韵那气质,迷倒一片小粉丝。
到老师家时,寄雪梅正戴着眼镜捧着手机。秦黛凑过去一看,才发现已经是古典舞界泰斗级别的人物,此刻正在网上跟人家吵架。
寄雪梅前段时间闲着无聊,听粉丝在微博下面老师多多更博的哀嚎声,便接受建议,录了几期点评网上挺火的舞蹈视频。这不,上周评了一个网上小火的女明星古装剧里的舞蹈。
用词麻辣,态度刚正不阿,把人家微博几千万粉丝的女明星说得一文不值,被人家粉丝追上门来骂了。
寄雪梅女士这么大年纪了什么风浪没见过,回评的手刚刚停下,非常头铁:你专业我专业?
秦黛:“……”
“您就别在网上和人吵架了,注意血压。”
“我血压好着呢。”寄雪梅说,既然人来了,就不闲着在互联网冲浪了,想起什么,翻到点评过的一个舞蹈节目中的两位舞者,“这你们团的吧,你怎么没来参加这个节目?这女孩跳得不如你啊。”
“会耽误排练,不想去。您上网可不要这么拉踩,别和人吵架。”
“什么叫拉踩?”
“就是抬高一个贬低另一个。”
寄女士懂了:“网上的人现在都不太爱听实话是吧?”
秦黛:“……”
“我给您发的东西,您看了?”秦黛强行拉回正题,端起茶壶往玉色小杯中填满,端给老师。
“嗯。”寄雪梅抿口茶,“你的表演我会给A,但确实,那个楚予诺的比你更好,你回去后可以仔细多看几遍音乐**部分她的脸上表情,尤其眼睛,对情郎的思念和内心纠葛表现得相当好,非常会抓人眼球。A 是应得的。所以团里给她A卡,你拿B卡,我能理解。”
寄雪梅说完,在秦黛脸上一拧:“别哭丧着个脸。”
她叹口气,当初一早知道秦黛未来最难的路,就是感情戏上的表现,所以提前给她打过预防针。
“这是你的短板,咱不都知道吗。”寄雪梅劝慰,“没几个舞者没有短板的,秦黛啊,你现在也才二十三岁,情绪表现本身就是人生阅历来促成的,你还有的是时间成长。何况不是说这出舞剧风格就侧重于主角爱情吗,正好不是你强项而已,现在其他风格的舞剧那么多,这个机会不合适还有下一个。你的首席又不是你爸给你买的,难不成拿了一个B卡以后就都是B卡了?”
秦黛明白。当初周从芳说的那番话,她最受打击不是结果,而是那句,说她这一年来在表演时的情绪表达上毫无进步。从准备春思开始,她就着重练习这方面,可得到的还是一句没有任何进步的评价,这是她最难以坦然接受的。
“可到底应该怎么练习,老师,我真的不知道了。”秦黛像一只耷拉着耳朵的狗狗幼崽,还是被大雨淋湿了的,“我看了很多其他人的表演,对着镜子不断练习,进团后也一直拜托团里排练老师帮我指导,可是还是这样。”
寄雪梅那么早认识这个小姑娘,秦黛小时候呢,虽然不太爱笑爱哭闹,撕腿耗腿练技巧的时候就她一声也不吭,但毕竟是个小孩子,见到自己爱吃的东西或者技巧动作漂亮完成,还是会笑得很开心。但后来苏玉容去世之后,秦黛性格大变,小小年纪,待人冷得像一块冰。好像她妈一死,连带着把这孩子的笑也都带走了。
寄雪梅叹气。至于方法么,老生常谈,也就那么一些。秦黛该尝试的都实践过了。
但没旁的道可以走,哪行哪业都一样,老天爷给饭吃不够,都是练出来的。一天、一个月、一年、五年……业精于勤荒于嬉,持之以恒的努力后,一定会发现,努力是有用的。
“你再试试,说不定就成了。”
“嗯。”秦黛闷声出气。
寄雪梅觉得高兴,这孩子,多少年没在她面前表现出这样的小孩样儿了。
秦黛揪住客厅摆放的一盆栀子花叶子,纠结半晌才问出口:“老师,你知道体验派吗?”
“啧,别给我薅秃了,”寄雪梅一掌拍掉她手,“知道啊,怎么了?”
秦黛就把之前施秋的提议挑了些能说的,告诉寄雪梅,征求意见:“我试试吧?会有用吗?可我之前也谈过一次恋爱,好像没什么用。”
寄雪梅一脸的嫌弃:“就一个啊?那再多谈几个看看。”
秦黛:“……”
“你别说,这种方法对有的人真的管用,我以前有个同事,她有个谈了好几年的男朋友,结果后来……”
秦黛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发展到了她喝着茶啃着坚果,听寄雪梅给她讲八卦。多人案例佐证,寄雪梅做最终结论建议:“所以你可以试着多谈几段,说不定就在某一个人身上悟了。人生阅历嘛,不就过尽千帆来的嘛。”
秦黛:“……”
秦黛陪老师吃过晚饭才离开,一轮落日挂在天边,晚霞是橙粉色的,几束光从云层透过,让天边出现了光的形状。
云朵很低,看上去又大又软,落日的余晖笼罩着,云朵也变成了橘子色的棉花糖。
她忽然很想跳舞。
可是没有音乐。
因为眼前的画面,秦黛想起来件小事,和魏清济有关的一件小事。
她其实有些路痴,刚转去七中的时候,秦黛第一次压根找不到舞蹈教室。七中的格局很复杂,弘毅楼明德楼笃学楼修远楼,能把人绕晕,秦黛初来乍到根本分不清。
找累了,停下脚步时,抬头看见了一次特别美好的落日。
她那时候也忽然很想跳舞。因为那个画面太过美好,像一张藏入日记本的明信片。
也是在想跳舞的同时,听见从旁边一幢楼里,传出的钢琴声。
后来隔了好久好久,久到都离开了七中,秦黛才知道弹琴的人是魏清济。
那天他弹的曲子是《The truth that you leave》。
手机在此时响起,秦黛已经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设置的铃声音乐,好巧不巧,是《The truth that you leave》。
秦黛对着正中央三个字的备注发愣。
他怎么会打电话过来?
响了十秒左右,她才回神接通。
“喂……谢斯白?”
那边似是笑了下,声音清朗:“知道是我啊。”
“我有备注的。”
无营养对话。
秦黛站在夕阳的树下,轻轻抿住唇角,一听见这把嗓音,她就想起昨夜那个吻。
忘不掉了似的。
而谢斯白此时在电话中开口:“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被这么一提醒,她立马想起昨晚酒吧说好的换衣服。
秦黛真忘到后脑勺去了。早上那一烂摊子的事,下午又在寄雪梅这里待到现在。
“对不起,我今天有点儿别的事情,明天你有空吗?”秦黛声音轻柔得像一阵风。
“有。”
“具体时间呢?”
谢斯白一把低磁的嗓音像是揉进了云团里,勾人,夺心:“什么时间都行,我和你说过的。”
这男人太会了。
秦黛很想捂住耳朵,请他能不能只打字。
“那就傍晚吧。”她说。
“好,地点我来定,明天发你。”
嘟声传入耳中,机械电子的声波才让秦黛终于呼出一口气。
怎么每回和他讲话,都得提起百分之两百的警惕心。
她现在深刻怀疑,谢斯白或许是九尾狐里毛色最漂亮的那只投胎转世的,说句话,吹口气都是迷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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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四点过一刻,手机收到一条短信。
内容简短,只有个地点,是家酒店名。就算后面还跟了个酒店旗下餐厅名字,这消息还是够引人误会的。
打车到约定地,秦黛才发现谢斯白定的这家是开在十十七层的空中花园餐厅。装修风格非常法式。
满目的花,烛光摇曳,小提琴手奏着小夜曲。
巨幅的玻璃外,可以俯瞰整个津南市。江水粼粼,飞鸟依依,远山如黛,映着这个粉紫色的傍晚。
谢斯白在靠窗的一桌静坐,留给秦黛一个背影,她却还是一眼认出来。
凭宽展平直的肩。
秦黛猜他平时肯定有练。但这种程度又不过分夸张,不像欧美人流行追求那么大块,完美迎合了中国人的审美。
秦黛右手拎着套了防尘袋的衣服,左手一把伞,走过去,瞧见谢斯白面前桌上,透明的浅青色玻璃瓶中,插着两支白玫瑰。
谢斯白在听见逐步靠近的脚步声时起身,而后走到对面,绅士地替她拉开椅子。
“谢谢。”
秦黛把东西递过去,老实讲,披在身上的时候不觉得,但这么拎着一件挂在衣架上,还被妥帖小心地用防尘袋保护好的西装,确实挺累。
她拿得很小心,生怕再弄出褶皱。
对比之下,谢斯白接过去后直接仍在旁边椅子上的行为,就非常让秦黛心痛。
“会皱的那样。”她忍不住说,好歹自己小心提了一路,“你应该把它挂起来。”
谢斯白道了声好,笑说:“遵命。”
而后招来侍应生,连同那把伞,一同送去了房间。
秦黛收回目光,转头盯着窗外景色。
“昨天的日落其实比今天的好看。”谢斯白也随着她同样,侧眸专注欣赏天际日落,“昨天的云很好看。”
秦黛指尖微蜷了下,点点头:“嗯,像橘子色的棉花糖。”
而此时窗外的,是被吹散了的云霭,是握不住的春风的具象化。
是另一种独有浪漫,全然不似昨日的“甜美“风格。
“你有看到?”谢斯白忽然朝她的眼睛望过来。
“看到了。”秦黛不由落入那双极好看的双眼,冷淡的,锋利的,“当时……你不是刚好给我打电话?”
谢斯白抬手,指尖抬起,往桌面上的玻璃小瓶伸。
随后,食指指腹挑逗地,摸了一下插在其中的白色玫瑰。
他又看了眼窗外。
“所以很想在那个时候见你,但这回你倒真的把我忘了。”
语调轻而低,像一串和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