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利顺德大饭店门口的馄饨摊儿甚是热闹,挤满了津沽城内大小报社的记者们,大家伙都是天还没亮就等在了这里,一边津津乐道的交流着昨晚上曾兆轩当众掠人的戏码,一边翘首期盼着,希望能够不负这几个小时的等候,盼来一个大新闻、大头条。
洛丰也在这群人之中,他一夜未眠,奔波了几家商贾、官宦世家,盼着景云的哪个戏迷能够稍微的帮帮他,但那群人各个缩头,根本不愿为了区区一个戏子,得罪了曾兆轩这煞星。
从黑夜到天明,洛丰只觉得自己的心快熬死了,他曾想过去闯利顺德大饭店,但他又十分清楚,但凡他前脚刚迈进去,后脚就会被抓进巡捕房。洛丰从未像现在这般的厌弃自己,他只是尘埃蝼蚁,根本无法保护心爱的人。
“你们说今天出不出得来?怕不是一夜**不够,要再来个白日宣淫吧?”
“那要看曾少帅的心气儿啦!不过,我估计经过了昨夜,那景云怕是只剩下半条命了。”
“这些个大人物眼光就是毒,那景云的样貌在津沽城可是数一数二的,那身段、那狐媚样子,又有几个女人比得了?”
“我倒是有些可怜那戏子,听闻他可是清白身,这下子~~啧啧~~”
“清白身?戏子是清白身?您这玩笑可真是太好笑!”
洛丰就坐在角落,耳畔记者们用调笑揶揄的声音说着不堪的话语,他却只能捂住耳朵,自欺欺人的骗自己,听不到就是没有发生过。
时间异常难熬,利顺德大饭店门口门童换岗的时候,饭店内有了动静。
昨晚上,景云是被曾兆轩硬生生扛回来的,今早上,他全身上下裹床单子密不透风,以非常丢人的姿态被曹征抱了出来。
饭店门口,众记者见有人出来,如同那见了蜂蜜的棕熊一般,一窝蜂的涌过去,相机‘咔咔’的响,此起彼伏的问话在景云和曹征的周身炸裂开来。
“曹副官,您这抱着的是景老板吗?”
“景老板!景老板!你应承一声儿呀!”
“曹副官,您这是要带景老板去哪儿啊?”
“景老板!您到是说句话呀!是不是您呀!”
曹征紧抿嘴唇,目光冷峻,此时汽车已经停到了他的跟前,他抱着景云上了汽车,随后汽车扬长而去,众记者们纷纷追逐,却都没能赶得上汽车。
洛丰刚才也和众记者一样围了过去,但记者太多他根本靠近不得,但远远的瞧见那床单子裹着个人,心下就已经有了最坏的打算,他赶忙叫了黄包车往家里赶去。
汽车还是快的,没等记者们追过来,景云家的院门已经被敲响了,开门的阿玲两只眼睛肿得似核桃一般,见到一身军装面色严峻的曹征,害怕得连连后退。
阿玲退的这几步正好让开了去路,曹征大步流星的往院中走,阿玲虽心里怕得要命,却还是赶忙追上,“你是谁?你要做什么?”
“景老板是住在这个屋吗?”曹征虽然这么问,但他却似已经知晓一般,自顾自的走进主屋,将怀中抱着的裹着床单的人放在床上,才又道,“跟我过来把院门插好。”
“你到底是谁?这个又是谁?”阿玲的声音有些许的颤抖,其实她内心已经有了个预期,但却还是希望自己想错了。
“这是景老板,我是送他回来的,现在你跟我过来,把院门插好。”曹征的话音刚落下,阿玲那双已经肿得只剩下条小缝隙的眼睛就又落下泪来,她顺势就要扑向景云,却又被曹征一把拎住了后脖领子,曹征板着脸孔,一双锐眸看着阿玲,话语更是带着几分阴冷与不容置疑,“我说了,先跟我去插院门。”
阿玲那本就不大的胆子,现下是彻底被曹征吓破了,她害怕得乖乖点头,与曹征一起走到院门口,曹征再次嘱咐道,“除非景老板允许了,否则谁来了也别给开门。”
阿玲呆呆点头,送走了瘟神插上了院门后,她手都在哆嗦,深吸口气,想到不知死活的景云,又赶紧迈腿儿往主屋跑。刚进得屋,就见景云已经自行掀开了床单子,阿玲扑倒在床边‘哇啦’就大哭起来,手死死揪住景云水衣子的下摆生怕他再不见了。
景云早就猜到了阿玲他们会担心,瞧着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脸色通红的样子,那眼睛更是都瞧不见了,心里更是愧疚,轻轻的拢了拢阿玲的发,安慰道,“别哭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是回来了,但这一趟的折腾~~阿玲抬脸看景云,见他两颊都肿了,还有那白净的手腕子上一圈的淤青,这是遭了什么罪,明眼人一眼就瞧出来了。阿玲心揪着的疼,可遇上那种事儿,又裹着床单子被送回来,这等屈辱之事又着实不好摊开来讲,阿玲眼泪不受控制的继续流淌,想着景云的心里定然比自己还苦。
此时景云也是有话不能讲,他既然答应了曾兆轩帮他就不能食言,虽然他是信得过阿玲的,可又想到阿玲年少胆小,若是被谁哄骗了不小心说漏嘴那是要人命的大事!思前想去,昨夜事情的真相是着实不能对任何人讲的。
“阿玲,我一夜没吃什么没喝什么,能不能帮我做点吃食去?”
还在哭的阿玲听到景云的话,她赶忙撑起身子,胡乱的擦擦脸上的泪痕,吸吸鼻子道,“对!对!总要吃些喝些!我这就去!你先躺一会儿!”
终是把阿玲哄骗走了,景云顺势倒在床上,眼睛看着床边的灰蓝色帐幔,这帐幔是粗布的,与利顺德大饭店的奢华床幔不可相提并论,景云只呆呆的瞪着,想着不知此刻曾兆轩在做什么?是不是在计划着他要做的大事?他的那个大事呀!景云想到此,内心里不由得生出了些许敬佩来。
阿玲再次顶着红肿的眼睛来到主屋时,手中端着个小砂锅,她阻止了景云要下地吃饭的意图,将小炕桌摆好,又将小砂锅、碗筷、勺子整齐摆在小桌上,这才掀开砂锅。
砂锅里煮着白粥,白粥里还放了菜和肉,阿玲此刻对景云就像是对重病中的病人一般,一点力气都不让他使,勺子舀了粥就要给景云的嘴里喂,景云无奈道,“阿玲,莫担心,我还好。”
景云说着接过了勺子,在阿玲的注视下喂进嘴里,瞬间就暖了饥肠辘辘的胃肠。其实昨夜里的堂会,在开场之前他只稍微掂了一点吃食,想着大场面可不能出了岔子,本想着结束后再吃喝,哪里想到唱了一半竟然凭空蹦出来个程咬金,不仅吓了他一大跳,还被扛去了利顺德大饭店。而到饭店后也不得清闲,又是与曾兆轩谈话拉扯、又是整晚的纠结彷徨,早上还要演戏,还要扇自己耳光子,终是回了自己的窝,那胃口也才叫唤起来,景云也才发觉,自昨日晚饭起,他就颗米未食、滴水未沾。
景云这边刚喝了半砂锅的粥,洛丰就跑了进来,虽然院门是插着的,可戏班子与景云的居所相邻,中间只隔着堵院墙,洛丰定然是从院墙那边翻过来的。
“景云!”洛丰跑进屋就是一声惊呼,他本以为被抱着出来的景云,或许已经奄奄一息了,现下见他坐在床上喝粥,内心里涌出失而复得的情绪,他三两步跑到床边,上下打量景云,自然瞧见了他脸上和手腕的伤痕,眉头随即皱了起来,“景云,他~~”
“师哥,别说了。”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对谁都不吐露实情,景云便不想再提昨天的事情,否则只会越描越黑,越说越多。更何况,大家心眼里是怎么想昨天的事情的,他也是清楚明白的很,自己表现出不愿提起的样子也说得过去的。
景云的话淡淡的,听进洛丰与阿玲的耳中却异常沉重,洛丰攥住拳头,深吸几口气,“我~~我~~”
此刻的洛丰是无力的,他再次鄙夷自己的力量,也再一次面对他无法保护心爱之人的事实。景云瞧着洛丰愧疚的神情,那真相就在嘴边又生生被压下,昨夜里曾兆轩的话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他明白自己的一句话,可能就会葬送几百条人命。
“师哥,你帮我把大浴桶搬进来,阿玲她个子小,搬不动的。阿玲,去帮我煮些水,我想洗个澡。”
景云发了话,洛丰与阿玲自然要听的,俩人赶忙搬浴桶的搬浴桶,烧水的烧水,等把一通事情都弄好了,景云便将俩人赶出了屋。
站在主屋的门口,洛丰紧紧咬着牙关,阿玲瞪着木门,眼泪又啪嗒啪嗒的落下,只是这次她刻意忍着不发出声响,就是怕引着景云不快,“班主,公子他~~”
洛丰死死攥着的拳彰显着他多么的愤怒,可他也只能愤怒,他甚至连豁出命去为景云报仇的胆量都没有,深深的吐出口气,洛丰别过脸去,“戏班子停半个月,这半个月守好院门,谁来了都别开,我从墙头那边给你们送吃食。”
阿玲点头,外面会流传多么难听的话她已经想到了,景云还是短时间内不要露面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