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司打工日记 第1章 M市特大高考作弊案（一）

今日惊蛰，万物复苏，乍暖还寒。

M市的向导遇到一个很奇怪的人。他穿了一身米色的风衣，里面只套了一件白色的针织毛衣，领口遮住脖子，白得像瓷，仿佛能在太阳下反光。

这人长得倒是不错，但这么耍帅实在是有点玩命了。更何况现在等待他的可并非春风，而是尚未离去的晚冬。街边的垂柳稍有绿色，来来往往的行人依旧穿着冬装，毛茸茸的帽子下露出一双眼睛，窥探他一眼又一眼。

这个人着实奇怪，向导本来以为他就是不怕冷，没想到刚去询问是否需要帮助，这个人就开了口，声音都打颤：

“您……您知道哪里有卖衣服的吗？”

向导：“……知道的，您的左边就有一条步行街。”

那人往左边看了一眼，露出一点恍然大悟的神情。

向导艰难地组织措辞：“……您好，请问您的家人是否知道您独自出——呃，算了。”

秉持着要帮助一切残障人士——无论是身体上的残障还是智商上——的原则，向导带着那人逛了遍步行街，给他推荐了几件衣服。

那人急急忙忙地套上并且交了钱，明显是给冻坏了。向导全程在旁边看着，还是觉得在这个年代逛街交现金的年轻人，应该属于某种珍稀物种。

拾掇好自己，那人有些手足无措地冲向导道谢。出步行街的一路两个人索性聊了起来，这个人似乎并不知道防范陌生人，一问就将所有的信息都了告诉他：

“我今年……十，不是，二十岁，啊，是个摄影师。”

“摄影师啊？”向导在前面引路，抽出空来看了看擦肩而过的帽子店，笑了一下，“您是外地人吧？来这里是干什么呢？”

“我找安台古城，我听说那里……很好看。”这人老老实实地回答。

向导带着他开始穿马路，一听这话立马转了方向：“安台古城？您去哪儿干什么？”

“您告诉我在哪里吧，我自己去找就可以。”这人抱紧了怀里的相机，似乎有点警惕。向导却一反方才的热情，反而同样警惕地望着他。

两人瞪了半天，这人这才恍然大悟：“你要带我绕远路，想赚我的钱！”他一把捂住钱包：“不可能！”

“……您放心吧，我是大学生出来义务当向导，不收您的钱。”向导上下一阵打量，“你，你饿了吗？先不去安台古城，我带您去个地方先吃饭行吗？”

这人这才微微松了松手，摄像机却还在怀里：“哦……那谢谢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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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小时后，庄陵然坐在警察局，一脸懵然地看着面前的大学生向导跟警察连描述带比划，分外紧张。他望着面前密密麻麻的戴帽子的人，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隐约听到那年轻人激动地说：

“他自己说的要去安台古城……我没有一点儿引导。警察叔叔你也知道，安台古城最近……传单已经发到我们学校，所以我……见义勇为……”

警察不知道和他说了什么，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学生眼前一阵放光：

“税前还是税后？”

睡前睡后？庄陵然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他在警察局又磋磨了两个小时。期间，被换了足足三个审讯室。两个警察将他的名字、身份、家庭情况、来历、来M市是为了什么、是否有亲友在此处等个人信息都问得清清楚楚，问得庄陵然头晕眼花，也答得他浑身冒汗，只想解了手铐好好扇扇风。

但他一紧张，对面那个年轻警察又啪一下一拍桌子，喝道：“庄景，你不要左右顾而言其他！就说，你和安台古城到底有什么关系！”

能有什么关系？庄陵然欲哭无泪。说有个鬼刚犯了案找他顶头上来结果被临时叫来加班成吗？

就在四个小时前，向导刚带着他穿过一个又一个红绿灯的时候，庄陵然还没想到自己有一日竟然会被拎来警察局。那时候他还对这闪闪亮的玩意儿心怀芥蒂，听到向导问他：

“您去拍安台古楼，那您知道这安台古楼以前是干什么的吗？”

“啊，您知道？”庄陵然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加快了脚步跟上去，凑过去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那您说说？”

向导故意神秘兮兮的，他停了脚步，招呼庄陵然往前凑了凑，低低地道：

“听说……是古代人专门搁这儿捉鬼的。”

庄陵然最开始看他神神秘秘，还以为会听到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语，没想到竟是如此普通。他想也不想便直接说：“啊，这样，那办事儿方便了。”

向导见鬼一样看着他。

庄陵然下一秒就意识到了自己说了什么，他再一次抱紧了相机，干笑道：

“不，不，我的意思是，这只是古人迷信的一种象征……这怎么可能呢。”

向导警惕地看他一眼，转身接着带路。看他好似面容还算平静，庄陵然如释重负，只道自己又从容化解危机，实在是急中生智、令人叹服！

但现在看起来好像还是暴露了啊！

庄陵然那本来就自认只有一个指甲盖大的大脑飞速转动，一面艰难地回答着警察的问题，一面琢磨着到底应该如何脱身。双眼左看右看，落到正对面那张模模糊糊的通缉犯照片上。他心有瑟瑟，头顶冒汗，浑身一阵软。怕的不是面前这俩帽子叔叔，而是一个人。

一个现在应该正在疯狂地打着他的手机、一边听着冰冷机械女声一边气得破口大骂的人。等自己逃出警局后会经历什么，他想象得到，但并不敢想。

警察还在前面问什么，他一句也没听见。那个年轻警察到底算不上稳重，啪地一下摔了帽子，喊道：

“你就说，你到底是不是安台连环杀人案的真凶！”

“什么？”庄陵然猛地抬头，大惊失色，“这个真不是我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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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个小时后，庄陵然被领走。带走他的人跟警察握手，一个劲儿地感激他们帮他把走失的智障弟弟找到。他交涉的时候，庄陵然偷偷抬头，看到他面上神色带笑，好似比较轻松。只是一转头，刚走两步，这人脸上的笑便立即沉了下来，那只搂着他肩的手也瞬间变得铁钳一样，紧紧箍着他的上半身。

“庄陵然，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他咬牙切齿地说，“我给你发消息，还给你转了钱，让你直接打车到安台古城。你这是给我闹了什么妖？你知不知道，要不是老子在里头有人，今天晚上你也别想出来！”

那手钳子似的把他往怀里一搂，庄陵然却觉得他好像要徒手将自己的上半身直接拧下来。也不敢高声说话，怕被别人发现端倪，只好从牙缝里挤声音：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头一回上界，给我转钱有什么用？我会付吗？”

“你在阴司不付钱？”

“人家都帮我付了！”

两人窸窸窣窣，一个挟持着另一个，迅速掠向街边。那儿停了一辆车，大大咧咧敞着门。一远离了警察的视线，那个就把他往车里一搡，看表情就差补上一脚。庄陵然被关门的一声巨响吓得浑身一颤，脑袋差点磕到方向盘上，大叫一声：

“陆无深，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我怎么了？”陆无深冷冰冰地看着他，“我做错什么了？小阎君，早在你上界第一天，我就告诉过你，我不会像你爹你四叔一样供着你，也不会像你那些混账老师朋友那样捧着你、哄着你。老子没这耐心，你能干就干，不能干就滚！”

庄陵然瞪着眼睛看他上车，又被咣一声摔门声响震得浑身都跳了跳。陆无深冷着一张脸，啪地一声打着火。庄陵然看着他的动作，忽略他的脸色，不合时宜地想：

他是真生气了，这破车竟然第一下就打着了火。

破车嗡嗡两下，一骑绝尘。庄陵然被晃得想吐，头晕目眩间，一份文件被摔到他身上，正好打着他的胃。登时肚子里翻江倒海，眼见就要不好。

他猛地一推陆无深的胳膊：“停车，要吐！”

陆无深装作没听见，猛地一打转向，随手开了车窗：

“季扬新发回来的文件，你好好看看。邬明月这个案子咱们必须了结，她姐姐一纸御状告到了阎君大人那儿，上头问责下来，老刘老夏他们全被免了职。”语罢看他一眼，“脑袋伸窗外头去吐，有人给你接着。”

庄陵然叫道：“我不要！”

但被一只无形的手一把按到窗外，脸刚一触碰夜风，脑袋就一晕，要吐。

一只小鬼急匆匆奔来，捧着一个袋子漂浮在窗外，急切地喊道：“小阎君——吐这儿——吐这儿——准头好点哈，别吐我脸上——”

“……滚！”他拼尽全力一喊，将吐意用力咽下，又把脑袋缩回来，将文件盖在脸上。

陆无深睨他一眼，表情不变，淡淡道：

“真不吐？”

“不吐！”

“你说的。现在不吐一会儿可别再吐。”

“坚决不吐！”

庄陵然咬着牙咬着舌头，以血肉之躯与陆无深这天怒人怨的开车技术相抗。等到十分钟后他颤颤巍巍地下车时，双腿已经软如面条，扶着树一步一顿，只觉眼前噼里啪啦全是爆开的火星子，上头隐隐约约拼成六个字：

叫你特么吹牛。

鼻尖涌出一股血腥味。后领一轻，人被拖着到了什么地方，只凭风的推动而行走。陆无深拽着他，一路将他拖行到离车有几十米的位置。

血腥味更重，熏得他睁不开眼，勉勉强强掀起眼皮一看，就见面前躺着一具尸体，嘴歪眼斜，头发遮了半面，脸上还保留着惊恐神情，所以可以从那黑黢黢的血洞之中看到一条半伸不伸的舌头，牙齿被拔了个精光。

上嘴唇被掀上去，有明显的割裂痕迹，两道刀疤从嘴角延伸上耳廓，整张脸几乎都被切割成两半。

下半张脸皮翻上正中，露出干瘪血肉与森森白骨，而在薄薄面皮之下有一块塌陷，掀开一瞧，方见是原本应当停放鼻子的地方被剜了一个洞，鲜血如注，嫌疑鼻无影无踪。

陆无深直起身，从兜里掏出个帕子随手擦擦，淡淡道：“喏。瞧，晚了一步。鬼差已经把他的灵魂带走了，我缺的那块奖金你给我补。”

等半天没听到声响。陆无深微微皱眉，转头一看，却见方才还在身边的人已经一步跨出去数十米远，蹲在一棵枯萎大树边上，吐得酣畅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