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八
“为什么那人说接下来才是真正的难题?”徒羡鱼小声问初菀。下一题被某种力量藏了起来,系统打探不到。
初菀吃完一块桃花酥,自乾坤袋中取出一套茶具和一瓮山泉水。她用火符将水烧上,摆好茶杯,看了徒羡鱼一眼,回答她:“下一道题,应该就是问心关了。”
“问心关……”徒羡鱼低低重复着这三个字。前面考了作诗下棋武功阵法四题,按照这些修行者的套路,的确该考验他们的心性了。
“具体怎么问?”把人丢进蛊惑心神的幻境?还是出两难的考题?徒羡鱼继续向初菀请教。
“幻境。”初菀道,“抵达下一题的人,会进入到不同的幻境中。”
火符烧水极快,三言两语间,山泉水汩汩沸腾。初菀冲了两杯茶,其中一杯递给徒羡鱼,自己则又拿上一块桃花糕,就着茶水小口吃下。
徒羡鱼“哦”了声,将茶杯晃了晃,待里面的水稍凉,缓慢抿了一口。
“咳!”尝到茶的味道时徒羡鱼差点儿没忍住吐出来。
茶是好茶,水是好水,但初菀泡得实在难喝!
徒羡鱼默默放下茶杯。
初菀吃完第三块桃花酥后,同徒羡鱼告辞,重新踏上山道。
周围的人也都不曾休息太久,唯徒羡鱼在那阳光明媚之处待了足有两刻钟,才慢条斯理收拾起东西,向下一道题目走去。
这秘境当中,题目与题目之间的间距是相当的。徒羡鱼走出三里路,终于看见下一道题。
和前四题不同,此间没有拦路的两棵树,横在路中央的是张矮矮的长几,几案上摆着一个又一个铜铃,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说明。
是让她挑一个铃铛的意思?
徒羡鱼猜测着走过去,垂下眼眸,将这些铜铃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它们的外观和大小都相同,寻不出任何差异。
“我选哪个比较好?”徒羡鱼问系统。
约半分时间,系统道:“无法探测,无法比较。”
“那不就跟抽卡一样……”徒羡鱼嘀咕着,想了一阵,再看了一圈,将手伸向正中央那个,但就要拿起时,又移开。
她伸向左下角。而左下角的铜铃也没得到她的青睐,她的手在上方虚停了一下,又挪去别处。
徒羡鱼选择困难。
她做了个深呼吸,手指动了动,干脆眼睛一闭、手胡乱一挥,朝下抓起一个。
徒羡鱼轻轻摇晃铜铃。
当当当。
铜铃发出脆响,音色悦耳。徒羡鱼心说这个选择应当不错,将睁开眼。
她已然身处另一个地方,铜铃从手上消失了,视线里光线灰蒙蒙。
远处不见草木山石,近处不见楼阁屋宇,四面空荡荡,望不见边际。这里没有任何声音,甚至没有天和地的区分,唯能分出头顶和脚底,好似神话所描述的远古混沌。
徒羡鱼取出怀表,咔哒一声抬起盖,往不同方向移动,想确认方位,却发现里面的指南针失灵了。她没有太惊讶,把怀表放回,拿出大剑握在手中。
这就是幻境了?考验在哪里?限时还是不限时?如果不限时,如何判定她通过?徒羡鱼疑惑地向前迈开脚步。
虽然没有地面,但脚踩之处触感坚实。走了数步之后,徒羡鱼心念一动,拔剑出鞘,向下戳去。
结果是戳空,剑身没有遇到任何阻碍。这让徒羡鱼开始担心东西掉下去后会不会捡不回来,把剑握得更紧。
她继续朝前,没过多久,听见身旁传来声音。
是人说话的声音,语调有高有低,语速时快时慢,但很轻,细得跟嗡嗡蚊声似的。徒羡鱼来不及想什么,心神被吸引去,不由自主停下脚步,凝神细听那声音,试图分辨在说什么。
她宛如一根柱子杵在原处一动不动,听着那声音,眼皮变得沉重,轻轻垂了一下,想再抬起,万分艰巨。
握住剑的手也逐渐放轻了力道,手指开始松开。
剑柄向下滑落,就在即将滑出掌心时,徒羡鱼脑中闪过什么,涣散的思绪一下聚集,如鲤鱼打挺般挺起后背,睁开眼睛清醒过来。
徒羡鱼用双手捞住下坠的剑,睁大眼警惕地审视四周。
四周依旧空无一物。
徒羡鱼离开原地,那声音如影随形,吸引她、呼唤她去听,而她自己也对那声音生出渴望,一旦不听便抓心挠肺。
这大抵就是幻境的考验了,整得人跟犯瘾似的,得控制住注意力。徒羡鱼皱起眉,稍加思索,将剑收进乾坤壶中,再一撩衣摆,摆腿坐下,开始数:“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四只羊……”
她数出了声,声音比身旁那诡异的说话声高许多。
那声音竟不服气了,跟着拔高音量。
徒羡鱼毫不示弱,摸出一张扩音符纸拍到身上,让自己的声音完完全全盖过它。
那声音不再抬高音量,徒羡鱼的声音散在这光线灰沉之处,一声又一声。她数到第一百三十二只羊时,诡异的说话声变低了。
数到第两百时,那诡异之声完全停止,带来的抓心挠肺之感也消失不见。
徒羡鱼没有放松,谨慎地又数了几只才停下。
她额头全是汗,背上的衣衫被洇湿一大片,面色苍白。
这是精神层面的对抗,比实打实的战斗还累。徒羡鱼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掏出水囊,咕咚咕咚几口喝完,就这样坐着,迟迟未起身。
系统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一加二等于多少?”
“三。”徒羡鱼有气无力回答。
“两个黄鹂鸣翠柳的下一句。”
“一行白鹭上青天。”
“你对本次任务有何感想?”
能有什么感想,能想到的只有“把这样难度的任务交给一个毫无经验的新人,任务局还是快完蛋吧”。徒羡鱼的态度变得冷漠:“我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对任务一如既往懈怠,确认执行者目前神智清醒。”系统声音毫无波澜。
徒羡鱼:“……”
最后一道题才是你的真正目的吧?”
徒羡鱼很无语:“有必要么你?”
系统口吻极严肃:“先前的声音是一种咒术,将本系统和执行者完全隔离,本系统无法对执行者做出任何提醒,有必要确认执行者精神状况。”
“我谢谢你。”
徒羡鱼继续休息。
幻境没有消失,说明这道题还没完,但它没说限时,故而徒羡鱼不急。
四面寂静无声,她又开始吃东西喝水,等精神状态完全恢复,通知系统出发。
这片空间毫无方向可言,但徒羡鱼不担心自己走错路。正是因为无法判断方向,所以无论往哪里走,都是对的。
徒羡鱼甚至觉得自己可以闭着眼睛走,不过终究没那样莽着来。
大约走了十来步,幻境发生变化。
眼前豁然明朗。徒羡鱼又来到了山上,日光灿如流金,近旁嫣红载道,风起时树影摇晃。远处是悬崖,崖外流云烟岚,岚雾缭绕着一扇门扉。
一扇普普通通的门扉,漆深褐色,门环折射日光。
一看便知,是让走到这里的人上去推门。
于是徒羡鱼走过去。
门是悬空而立,若要推门,必须踏进烟岚中。徒羡鱼有了先前在“混沌”里行走的经验,结合花间集会上都是尚不会御风的初入门修行者的实际,径直踏过去。
踩上的一瞬,那看似缥缈的流云雾霭有了实质。
徒羡鱼顺利来到门扉前,先让系统测了测门上是否存在危险,才向门伸出手。
她轻轻一推,门纹丝不动。
她加上几分力,门还是不动。
她思忖片刻,换手为脚,改推为踹,结果依然。
“推不开,恐怕要用法术一类的才能开……”徒羡鱼退回悬崖上,对系统嘀咕,“可以用光剑烧开吗?”
侧殿之中,铜镜镜面划分出数十个区域,同时展示参与者们在幻境考题中的情形。
“她能一进幻境就引出长思咒,并以寻常人的体质与其对抗,不一般啊。”
一名中年道者注意着徒羡鱼那处,摇晃脑袋开口,既赞叹又惋惜:“但太可惜了,她遇到的是佛图关,在她面前的那扇门,光用蛮力是推不开的,唯有将灵力探进门缝中,解除缝中的机关,才能打开。”
“哎,她在猎杀妖兽一试中有计有谋,还有助人之精神,若没有遇上佛图关,我想她定能走到最后。可惜,当真可惜!”有人附和道。
但也有人不赞同:“倒不至于这般叹气,那姑娘方方面面都不错,即便不修行,假以时日,也能成大才。”
“她叫什么名字?这样的人,值得被记住。”最开始感慨的中年道者问。
有人已在翻看名册,对着册上画像找寻,不多时翻到:“沈惊枝,寒江人……”
他对上中年道者的视线,猜测道:“莫非是寒江沈家的沈?”
坐在寒山派席位上的裴眠雪也在看徒羡鱼,和旁人感慨惋惜的神情不同,他目光饶有兴趣。毕竟徒羡鱼的身份,他是清楚几分的。现在的他,很好奇徒羡鱼要如何对付那扇门。
裴眠雪端起一旁的茶盏,嗅过之后有些嫌弃,又放回去。
铜镜画面中,徒羡鱼从乾坤葫芦里抽一把外形普通至极的铁剑,再度回到那扇门前。
就在这时,裴眠雪左手食指上的指环亮了一下,溢出些许气息,迅速又隐匿地钻进正殿秘境里。
旁人无所察觉,目光仍在铜镜上。
但裴眠雪怎会察觉不到?他低头看向那指环,轻轻挑起眉。
“她不会是想着将门劈……”侧殿上的人猜测起徒羡鱼的意图,但话音还未落,而徒羡鱼也还未出剑,就见她面前的门打开了。
深褐色的门扉徐徐敞开,拨动崖外烟岚轻转,将门后的光景现于徒羡鱼眼前。
这实在是令人惊讶,殿中静了一刹,一刹之后迸发出惊呼:“怎么回事?”“怎么可能!”“佛图关那道门不可能被没有修为的人打开!”“她用了什么办法?”
许多人都起身,匆匆走到铜镜前去细看。寒山派长老亦然,瞧了又瞧,却什么都没瞧出。他见裴眠雪神情如旧,回到席间,向裴眠雪执了一礼,问:“裴峰主,您可有看出什么?”
裴眠雪向后靠上椅背,慢条斯理开口:“说不定是拿剑吓唬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