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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牛津—风中之眼 第10章 接不归(1)

作者:桃良想 分类:古典架空 更新时间:2024-01-22 12:40:04 来源:文学城

棺材铺留守的人并不知道许慕臻捅了大篓子,各自忙手里的活儿,许慕臻独自在柴房睡了一夜。但鸡鸣时分,他们团团围住他,“你还敢回来?”

许慕臻心一沉,明知故问:“我怎么了?”

“你偷拿了六韦花山庄的龟甲洛书是不是?县司贴了逮捕令,派三个不良人抓你,赏钱五十贯!”

许慕臻皱眉:“我没拿。”

湛立威自然知道他没拿,这件文物根本不在山庄,也许不存于世。缉拿盗贼的名目,完全为了尽快抓获许慕臻。龟甲洛书是上古伏羲氏的心血结晶,洛书图谱含天下至道,明其旨可成万事,一说拼齐所有龟甲可得伏羲氏的财富。洛书本身对江湖人的吸引,更在赏金之上。

棺材铺老板给一名不良人引路,老远指着许慕臻喊:“就是他!”

捷足先登的不良人,大家叫他黎率,他是功夫最好且给够钱就最勤奋的。他穿着玄色半臂,整具躯体似饱满强硬的弓,肌肉硬实的胳膊舒张带着热量,皮肤晒成了古铜色,高高凸起的隆准,一双深凹的桀骜不羁的眼。还未交手许慕臻就看出他不好对付。

黎率放出腰间绳索隔空打牛,早结好的圈套缚住许慕臻,他一用力,绳套收紧,不费吹灰之力就抓住人。他这手艺研究了一个月,出手必制人,练得炉火纯青。许慕臻还没开打就被擒了,看了看被缚的双手,懒洋洋跟上他的脚步。

黎率把他押回山庄,让司阍去通报,他嚼着根无滋无味的秸秆蹲在大门台阶上,被日头刺痛的双眼眯成一条缝,秃鹰一般审视猎到的美味,“小子,龟甲有什么好偷的?”

“所以我没偷。”

“得,得。”他撩开波浪层叠的卷发,没耐心地摆摆手。他抓过的贼,十之**擅长装可怜,这套对他不管用。

许慕臻冷笑一声,也不解释,一同坐台阶上注视车水马龙的街衢。街上行人看这清闲静坐的少年,没想成一个贼,而把他当成不拘常法的公子,某日兴之所至,偷片刻浮生,以瞳孔画下众生奔劳的肖像。

司阍捧来十贯钱,这是承诺金额的五分之一,剩下的要核对人无误才给付,他要把许慕臻带走核对。

黎率啐掉秸秆,“让庄主过来看!钱不付凭什么把人带走?”

司阍连作数揖,“庄主忙于庶务,还要会客,脱不开身。”

黎率炮仗脾气,狠狠砸了砸大门嚷道:“山庄没别的人认识这个贼吗?”

“······少庄主兴许认识,但他正罚禁闭,任何人不能见。”

连湛谦也未能幸免,这位庄主到底把金蚕看得多重要?

黎率挥出一巴掌,扇得司阍连滚带爬,“少庄主关在哪?我亲自问去!”

“不行,庄主吩咐过了。”司阍拳脚尚佳,才能为六韦花效劳,但面对人拽路子野的黎率,就像只乳毛未换的鸡崽任其拿捏。

“死狗奴,罗里吧嗦个没完。”黎率走得不远,六韦花山庄的家仆鱼贯而出,持棒持棍列阵。黎率骂骂咧咧,打退轮番攻击还能腾出手拖拽许慕臻,怕他逃走。这些家仆尽是精壮汉子,即使不敌黎率也无大碍,迅速回归阵位中,故而黎率翻腾了许久,没讨到一分便宜。许慕臻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对黎率的怒目晃了下被捆缚的双手,假惺惺摇头叹气。

突然,水泄不通的迎敌阵当中分开一条道路,家仆齐声道:“庄主!”

黎率蹬腿踹倒许慕臻,后者扑在小道路口。月白丝鞋掩在委地逶迤的玄色鹤氅下,一只鞋轻盈地后退半步,此人高大雄阔,戴着青铜兽纹面具,竹编笠帽,双手套着长及小臂的金丝软甲。望去如出土的墓葬,封尘数年的战俑,感受不到一丝活人气息。

他是湛立威的贵客?这具皮囊下是人是鬼都难以分辨。

许慕臻颈间一疼,原来是软甲包覆的手击出弹丸,正中自己穴道,他便人事不省。

一边是男人们哼哼唧唧,一边是女人们哭哭啼啼。许慕臻在不谐和的哀嚎声中醒来。这是六韦花山庄的私牢,平时用不上,所以面积不大,阴冷不透光,好在干燥清洁,甚至比柴房宜居。许慕臻以其罄竹难书的恶行博得庄主器重,分在单独的隔间,一侧是乌泱泱的棺材铺打杂,一侧是从容趺坐的湛谦。湛谦目光放空,虚浮地定在对面,对面是花绮麓一众。私牢里关进了牵涉金蚕蛊的所有人。

“你怎么也没逃掉?”湛谦问道。他转过脸,许慕臻才看清他皴裂苍白的唇,几缕乌发脱垂于髻外,他们分明暂别不过一晚。这一贯澹然宁和的公子低声说:“是我的错。”骨节分明的手颓唐地捂住双眼,无法原谅自己。关在地牢的人,每声细不可闻的呜咽都是对他的控诉和诅咒,从晚夜到黎明,从破晓至孤星。

“你爹······尊君什么打算?”许慕臻问。

湛谦一颤,手挪开,神色雾茫茫的,“他要举行活祭,饮牛津的客人一走就办。”

“饮牛津的客人?是谁?”许慕臻震惊。

湛谦设想对方关注前半句,微微意外,“饮牛津的篡命师。”

“篡命师是谁?”许慕臻拍了拍头,绞尽脑汁还是想不起关于这个名字的雪泥鸿爪,他从未听说饮牛津有如此角色,篡命师是名字还是职位?是刚点他穴道的人?

湛谦说:“篡命师像是饮牛津的中书令,位列五使之首,称稼穑使,但此职位往往因德才不足选不出人,或功高震主而被猜忌,所以饮牛津虽设其位,少有其人。许寄北这一代,篡命师是上届教主任命的柳五,他离开扬州以机关术为生,正是他设计了山庄秘道,这次来是为了修缮。”

当年教主之争,柳五算一号人物,但泉州他影响了了,连容赦都不曾提及过。纯属多心,许慕臻竟觉得那尊麻木不仁的俑像下面是熟悉的人,点了自己的穴道避免相认。

“你和饮牛津什么关系?”湛谦自始至终关注他微妙的表情。

许慕臻权衡一刻,坦承:“我是饮牛津弟子,出自泉州分舵。”

答案与预料相距无多,湛谦发现他无论身处何境,总表现出拒人百里的戒备和水来土掩的镇静,那是常年枕戈待旦的自律,以及对自己实力拥有绝对的信心,他的武功应当不错。

湛谦:“现在你是否愿意关心下活祭?”

许慕臻反问:“不是有秘道吗?”

湛谦抿了抿唇:“这里不通。”

许慕臻摇动二人间的铁栅栏,望向牢不可破的四壁,问道:“什么时候?”

“我猜母亲发丧前,三日之内。”

不过一会儿,黎率被十几人同时押进来。他仗恃武功高强,和家仆缠斗了三百回合,让只闻哭闹的牢房看了好几场精彩的扑杀大戏,最终败在体力不支上。他被塞进湛谦旁边,最里角的单人牢房。黎率加入后,哭闹声噪了一倍不止,棺材铺元老都对他的嚎哭甘拜下风。他还吃得特别多,吃不饱就抢对门花绮麓的饭,宛洛因是新人而受排挤,再被黎率盘剥,只能挨饿。湛谦留半碗饭不沾筷箸,巧巧推到黎率够不到的宛洛手边。少女初时一愣,抬眼望去,湛谦已老僧入定。三七亦在棺材铺那隔栅栏里受欺负,许慕臻把他叫到近前,分出来给他。三七捧着最破的碗,扑簌小鹿一般懵懂的眸子,许慕臻以为不够,又补夹了些,三七没主动接。

“他们说你偷东西,怀疑我们窝藏,搜我们的身。”

牢房的人不知湛谦有何过错,污言秽语咒骂许慕臻“乞索儿”“短命鬼”“狗彘”,他们把无妄之劫推给同样无辜的人,撒一撒被命运长期蹂躏的不满。许慕臻听多了,所以他没有反驳,没有解释,连湛谦想为他澄清都拒绝了。很多人连与命运放手一搏的机会都求不得,他们委身于命运既定的道路,肉身碾成辙印的形状,他们的嘶鸣至少该有一次传上云霄,那是倾一生的悲吟。许慕臻做好心理准备,全力迎接三七的任何话,只要听遍人世间最尖酸讥诮的言辞,这颗心会刀枪不入百毒不侵。

三七说:“你自己的都分给别人,怎么会偷呢?”

汩汩流血的创口结了痂,当他将要炫耀凝血的花纹,却得到迟来的抚慰,全力准备的甲胄没有对抗到尖利的矛尖,化在温柔里。这时他想起,久到记不清的年岁,他也一直在等待一份信任。

他把一碗饭微斜着穿过栅栏搁到三七手里,头扭向一侧,“你吃吧,我不太饿。”

第三日,饭菜十分足量,连黎率都吃饱了。湛、许心领神会,三七也若有所感,抱着花盆抽搭。

活祭在别院举行,玉像移去后院落空荡荡的,除两位庄主只有七个心腹家奴协力。祭品从地牢带出来,蒙着眼,耳朵听着动静。

羸弱的金蚕贴伏在白沙中,湛立威向它敬香叩拜,然后奉上三牲珍猎、点心果品,仪式郑重,但为掩人耳目,不作任何颂祷。他拖过湛谦,铁着脸将一柄长剑横在独子颈上,“竖子知错?”

湛谦未被蒙眼,望着祭坛百感交集,“知错。”

湛立威一刀削破他颈上皮肉,伤不及要害,家奴抛出一只裹红布的猪头替代献祭。做父亲的狠狠补上一脚,“滚到一边,虔心侍奉!”

他毕竟舍不得独子,湛谦希望他的慈悲亦能惠泽其他人。

家奴推出棺材铺和花绮麓的杂役,七名心腹和湛立威兄弟二人手持长刀立在祭品前,庄主发令“供奉”,九人手起刀落,人头落地,血溅八方。人头以帕覆面,铜盘托呈。尚活着的都听出刀落声不同寻常,有的淋得浑身血污,棺材铺的一同叩地哀求,他们哭丧过活,有一天竟会哭到自己的丧。花绮麓女子众多,失声哭叫的立时斩杀。所有人在恐惧下噤声,处决三轮,院子已变成腥腥血海,屏风上的山水蒙着红翳,还不断低落红珠,诡谲地映出院内灭绝人寰的残杀,地狱是对人间拙劣的模仿。

这一轮九人包括黎率和三七,黎率破口大骂:“干什么?老子为六韦花出力,半个晚上就抓到人!老子在不良人也是顶尖尖,凭什么受这腌臜气!湛立威你过来,与老子一较高下!”他被家奴踢中才老实,两人按住他,另一个全力砍向他脖子,哪知黎率一缩躲过,眼罩亦脱落下来,看到一切。

黎率,名字来自郑雨盛和章子怡演的电影《武士》,不过这里不是他的真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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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接不归(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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