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
伊安大声叫着,放下手里的摄影机。
这是在奥斯汀市六街的一个酒吧里。久负盛名的六街上有大大小小的许多音乐主题酒吧和俱乐部,入夜后会有各类乐队进场表演,堪称乐迷们的狂欢之地。
魔盒乐队正在为晚上的现场表演进行排练,泰勒唱了一阵,抱怨查克的架子鼓敲得太随心所欲,没有合上节奏,查克则反唇相讥,说泰勒唱得太娘娘腔,他必须把鼓点弄得更强劲一些。
两人说了没几句,查克抓住了泰勒的衬衫领口,给了他一拳,泰勒不甘示弱,用凶狠的一记左勾拳把查克打得扑倒在他的架子鼓上。
伊安的摄影机记录下了两人大打出手的经过,她从镜头里看见雷恩和吉米若无其事地站在一边,只得放下摄影机,自己上前制止。
“得了,快停下!”她把气冲冲的泰勒推到一边,帮查克整理好架子鼓。
“伊安,不用管他们,”雷恩用拨片慢悠悠地拨着吉他琴弦,无所谓地说,“哪天他们不把对方揍几下?”
伊安瞪了他一眼,她可做不到像雷恩那样袖手旁观。她现在是乐队的经纪人,不能让乐队成员挂着彩上舞台,尤其是几天后他们就要参加每年在奥斯汀市举办的西南偏南(SXSW)音乐节。
每年的三月,全美甚至世界各国的音乐、电影和科技爱好者都会涌入奥斯汀市参与这项盛会,尤其是热情的摇滚乐迷们,当他们听说Kurt Cobain的遗孀Courtney Love会出席今年的SXSW,更是早早就不顾一切地从各地赶来。
SXSW堪称是全球规模最大的音乐节之一,从九十年代开始,每年都有数以千计的歌手和乐队报名参加,几乎全美的唱片公司和经纪公司也会派人进驻,在几百场演出之间奔波,寻找他们看好的明日之星。
音乐节的报名早在一月前就截止了,伊安绞尽脑汁,动用了丹斯在业界的一些关系,才想办法为魔盒乐队赶上了这趟末班车。
为期七天的音乐节有大大小小六十多个演出地点,伊安为乐队争取到的是主场馆奥斯汀会议中心内的首场演出,届时各大主流唱片公司都会有代表出席。
她甚至还耍了点花招,在两天后奥斯汀体育馆露天舞台上演出的名单里也添上了自己乐队的名字,不过用的是Green Wings这个旧名。
这次亮相,伊安很紧张,乐队成员们则处之泰然。
目前为止,他们已经积累了多场的表演经验,不再是一年前在火柴盒酒吧第一次登台的菜鸟了,他们都对自己很有信心,觉得要在表演后拿到几家唱片公司的合约不是什么难事。
泰勒的加入坚定了他们的这种信念,即使是很不喜欢泰勒的查克也承认,泰勒的嗓音和随心所欲的表演方式让魔盒乐队焕发出了新的光彩和魅力。
不过伊安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她在唱片公司的核心部门工作了四年,知道唱片公司选人有一套自己的标准和流程。不错,魔盒乐队是很棒,但以某些人的眼光来看,或许商业价值不是很突出,他们也很有潜力,但这几个家伙的脑袋个个都是水泥做的,唱片公司的人也许会觉得很难和他们沟通,让他们按照的自己的意愿去作出配合和改变。
随着日期的临近,伊安越发烦躁不安,她把打架闹事的查克和泰勒狠狠地骂了一通。
这两个家伙低声嘟哝着,态度还算好。
总体而言,他们都还算听伊安的话。
她毫无疑问是专业的,短短的时日里,她用她极强的行动力为他们谈妥了两个酒吧的驻唱合约,用手头为数不多的资金为他们定做了符合乐队风格并突出每个人特质的服装,甚至还发展了一个小规模的歌迷会,为乐队造势。
当地的音乐电台也在她的安排下对乐队进行过两次采访,他们在地下录音室內重新录制过的单曲《明天》,也开始在电台的音乐频道打榜,并且在另类摇滚的分类榜上稳步上升。
她针对乐队表演风格和歌曲编曲而提出的有限的几次建议,事实证明也更受歌迷的喜爱和追捧。
伴随着音乐节的临近,整个奥斯汀市的音乐氛围趋于火热高涨,各种音乐风格的碰撞更加激烈,许多远道而来的歌手和乐队带来了更多音乐的养分。
这里有横扫流行界的大腕,有刚刚崭露头角的新星,有为数众多的老牌摇滚劲旅,当然,更多的是跃跃欲试,想借着这次机会在乐坛挣得一席之地的无名之辈。
这些歌手和乐队大多是地下摇滚和另类摇滚势力的新兴代表,他们带来了大量根植于地下沃土的先锋性和实验性音乐,生机勃勃而风格迥异,魔盒乐队便是其中的代表之一。
音乐电台在为音乐节造势的节目中重点介绍了这支新生的乐队,在为他们的风格定义的时候,主持人把这支乐队归入了EMO(情绪摇滚)的流派。
EMO是从上世纪Hardcore Punk(硬核朋克)中分化出来的一种流派,与Hardcore的喧闹嘶吼和激进不同,EMO更讲求旋律化和富于表现力的人声,歌词也很注重个人情感的表达,吉他弹奏更为复杂高调,编曲的层次更为丰富,舞台的表现更为艺术化和情绪化。
雷恩对于这种定义表示了认可,如果说以往阿什莉担任主音歌手时Green Wings的风格还不太好归类,泰勒的加入则让魔盒乐队的EMO特征更加明显。
有时候主音歌手的风格可以主导整支乐队的风格,泰勒的台风大起大落,演出的前段部分他往往在舒缓的节奏下浅吟低唱,高.潮部分则释放出他令人惊异的高音和强烈的情绪,他会在舞台上忘我地走动,跳跃,做出各种大幅度的动作,一曲终了,他不是甩掉手中的话筒,就是捂住脸在舞台上抽泣哽咽。
在他的影响下,乐队的演奏者们也被激发出更高亢的激情,雷恩有时候还会在歌曲的结尾部分即兴彪上一段狂烈急迫的吉他SOLO,查克的鼓敲得完全脱离了既有轨道,就连吉米,也会闷头用他的贝斯发出雷鸣般的咆哮。
疯狂,却又极具感染力。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泰勒是个彻头彻尾的情绪主义者,他加入乐队后写的几首歌歌词都是梦呓般的,抽象的,令人费解的,好在雷恩是个兼容并蓄的作曲者,他总能为泰勒的歌词配上恰到好处的旋律的编曲,并让乐队的其他成员都能有各自的发挥空间。
泰勒加入乐队后不久,大家都发现了这个看起来野心勃勃,有着得天独厚嗓音的家伙,实际上是个极端自负而又自卑的青年,没几天他就说了老实话,在和大家见面的那天晚上,他表面上摆出一副胸有成竹,高高在上的模样,其实心里紧张得要命,高傲和魅力无边都是他的伪装和假像。
事实上,他回到自己的住所后,一直神经质地盯着自己的电话,一天后终于等来雷恩的电话时,他激动地差点把自己的手机摔烂,接着他抱住自己的脑袋,蹲在浴室的角落里放声痛哭。
穷途末路的星期五乐队早已分崩离析,如果他不能很快找到下一个主音的位置,他很有可能将永远和他心爱的摇滚说再见。
他极具特性化的嗓音和表演风格此前已经被几个乐队毫不留情地拒绝,Green Wings是他最后的机会,并且他深知,这支队伍是最适合他的,他需要他们,而他们也需要他。
他们对音乐的理念几乎是一致的,当然,他和乐队成员之间的确有不少摩擦,也有不少分歧,但有时候这种分歧反而能激发出新的火花。
当伊安焦头烂额地想尽办法为乐队在音乐节的浪潮中开辟着自身影响力的时候,雷恩也在焦头烂额地寻找着两人单独相处的机会。
因为伊安把乐队可怜的一点收入都拿去发展歌迷会了,大家晚上都只能共同挤在一间破旅馆的简陋房间里,伊安单独睡在自己的睡袋里,四个男人两两挤在床上和沙发上。
这对刚刚陷入热恋的两个人来说,实在是太难以忍受了。
雷恩不知道自己对伊安的感情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生变化的,也许是几个月前海边的那一个吻,也许是那次大吵后他带着他的乐队离开伊安的公寓又被她找回来之后,也许,是更早。
他拥抱着伊安的时候,总会想起多年前在音乐学院的一些往事,想起她的不告而别给他带来的沮丧和打击。
好了,现在这个姑娘是完全属于他的了,他再也不怕她离开了。
他们的第一次发生在她卖掉汽车,从科罗纳多远道来到凤凰城的那天晚上。失而复得的喜悦很快化为激情和**,他们谁也不想离开谁,好在查克和吉米都很识趣,在酒吧里盘桓了一整夜,把旅馆的房间让给了他们。
他们缠绵了很久,彼此难分难舍的时候,他望着她的眼睛,觉得自己的灵魂整个都在颤抖。
好像是集聚了很久的情绪突然在一瞬间爆发,又或是流浪已久的心灵找到了归处,一切本该如此,顺理成章,却又充满惊喜。
那天晚上,两个人半夜裹着毯子躺在旅馆的天台上。
漫天的星光下,他紧紧地拥着她。
“伊安,你以后再也不会离开了,对吗?”他轻声呢喃,把她的一丛发丝绕着在自己的指尖上。
“不会了。”她仰望着夜空,有些感触地说。
“那真是太好了,你知道吗?”他说,“很小的时候,我总是一个人呆在家里的大房子里,我每回都故意跑出去很久,希望等我回来的时候那所大房子里会有一个人在等我,可我每回都会失望。”
她扭过头面向他,映着星光的眼睛温柔地注视着他。
“……我爸爸和我妈妈总是吵架,最后我妈妈一走了之,爸爸也整天呆在他的公司里不回来,科尔那时忙着他的橄榄球队,偶尔才回来一次,不过我得感谢他,是他把我带到录音室里,让我头一次见识到了音乐的魔力。”
他微微叹息了一声,“从那以后我就离不开音乐了,是音乐拯救了我,音乐让我觉得自己不再孤单,某种意义上来说,你对我也是如此。”
他撑起上臂,专注地凝视着她,“伊安,你还记得在音乐学院,你总是等在大门后为我开门的事吗?”
她笑出了声,“当然,雷恩,我记得。”
“那种感觉对我来说真是太妙了,我是说,当我走在路上,想到大门后有一个人在等着我的时候,要不是夜深人静,我都想大声唱歌了。”
“可是等在门后的滋味可不怎么美。”她笑着说。
“是,”他承认,“后来我不是也带你一起出去了吗?虽然你不再为我等门,可那种感觉是一样的,你后来走了,我没有一刻不想再见到你。”
他再次躺下来,重新把她拉到怀里,“现在好了,你重新回来了,有你在我身边,我想我再也不怕身边一次又一次地有人离开了。”
她沉默了一阵,“雷恩,人总是这样的,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离别是不可避免的,有离别,才有重逢。”
“我知道,”他马上说,“但我希望我们之间不要再有离别。”
“好。”她轻声回答他。
查克和吉米都觉得雷恩的身上发生了一些变化,这种变化有时候体现在他嘴角挂着的一丝笑容上,有时候体现在他无意识地拨动着木吉他,弹奏出一首新的旋律时,更多的时候体现在他为歌曲新填的歌词里那些甜蜜的段落上。
在舞台上时,他会用脚尖轻轻打着拍子,一面弹着他的吉他,一面往台下搜寻着某个身影,当他不出预料地碰触到他希望看到的目光时,他往往会低头微笑一阵,然后以更加饱满的热情投入到表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