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说不着辛老道招兵买马;单说七道沟有一户人家姓尤,老汉已然六十多岁了,膝下只有一儿一女。儿女都是他收养下的孤儿。老汉为人低调,深藏不露,知道的人都说他是尤家府上十世嫡传的八卦掌传人。儿子有个绰号叫草上飞。说起来早了。这一天,爷父两个赶了三个驴驴子,驮了三口袋黄豆,跑了一趟沙坡头。想下到地方卖成钱,返回时再到盐场驮成盐,回来就换成粮食了。沙窝里,一路子就见了几个东躲西藏的黄老鼠;再就是草丛里闻着味道跑的野狐子;除了两边下吐芽长叶的沙生植物,再就什么都没有遇上。头一天路上就安稳得很。第二天快到上沙窝时,看天已然晌午偏了,分明就见西面下起了黄风了。师傅紧走几步,说他:“已经走了一天一夜了,驴驴子也走不动了,再说人也支持不住。你看,前面是下了过雨淌了洪水涮下的土崖崖儿,一个好处是离路远、不容易被人发现。再一个好处也背风。我们到那些蹲下,干脆把垛子卸下来,把驴放开教打上个滚,饮给些水,消停教吃上些草。人也坐下一缓儿,嚼上几嘴干粮子,卷上一根烟,等风头儿过掉,我们就走。”草上飞说好。于是把驴打快过去了。
正是二三月里的日子,长出来的草还没有把地面上的尘土全压住。望着铺天盖地的黄风头儿过掉,又蹲了有一根烟的功夫,这时候再看风就软的多了。天上的太阳依然还高。正准备把口袋子重新搭到驴高头走时,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突然就来了一个年轻人。看人样儿就贼眉滑眼的:个子不是太高,偏瘦。头上是一顶瓜皮帽。上身穿了件翻毛皮袄子。下身是件黑棉裤,裤脚子已经扎住了。脚蹬一双黑颜色的圆口子鞋。走过来就问:“师傅,你们到哪里去?”说:“前面上沙窝就到了。”跑了多少年,老师傅早就是老江湖了,他的心里最清楚:出了门,不管人问什么都不能说实话;否则,怎么被人弄死的自己都不知道。又问:“啥时候出了门的?”说今早上。“干啥去?”说:“给亲戚家送些磨豆腐的黄豆。”又问:“亲戚是哪里的人?”说:“几步路了,就前面上沙窝的胡家。”问:“哈,你说的敢不是我们的邻居胡二?这么说,我们就像是在哪里见过?”
路上遇上贼娃子,即便你真的认识他,也不能老老实实承认说“认识”,说认识就坏了,他就要杀人灭口。说“不认识”,因为你再找不上他的麻烦,所以仅仅把钱财一抢就跑了,反而会放你一条生路。师傅懂,说:“没见过,不认识。”其实真的也没见过,谈何认识。听年轻人好像很惊奇:“哎呀,这么说我们正好是一条路。”意思就要和他们一块儿走。折转过又就问:“你们几个人?”一听这话,老师傅愈加警觉了,不过他扎根就不害怕,“艺高人胆大”,手底下的功夫在那里摆着。再说又是两个人。“莫非这个尕娃真的是贼娃子?要不他不问这个话!”想到这里,师傅又哄他:“我们一搭里来的三个人,走掉了一个,先头里报信去了,——去说给亲戚:中午还没有吃,早些给我们把饭做下。所以我们就蹲下了,先放一阵阵驴,一缓儿,抽上一锅子烟再走。按道理,说给应该就转过接我们来了,怎么还不见?”边说又望了望草上飞,微微笑着,假意朝着远处看:“哎呀,你的大哥走掉,有一阵子了!也快回来了吧?”草上飞点点头,说:“按理就该回来了!实话怎么还不见?”师傅说三个人,实际是吓唬贼娃子的,骗他的,目的就是教他不敢轻举妄动。想下把他吓唬走就对了,免得伤了他的性命。
坐一坐,年轻人问:“你们还不走吗?”说:“急,你就头里去;我们再等一等看。”年轻人转不过弯子了,站起来拍一拍屁股上的土,极不情愿,头里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