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崔积厚和崔大刀正是一母所生的亲兄弟。爹爹俗名崔善人,活的时候在七道沟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好好先生,开着一家“源兴隆”的药店,四街八巷,不管谁家有病人吃不起药了,只要你张嘴求他,从来又不知道打个推辞的,总是一脸和气:“先把人救过来再说。钱么,在人世上哩,没有了可以再慢慢挣;人但是没有就没办法了。”为因他乐善好施,深得乡里人的爱戴,所以但凡地方上有个大干小事,哪里都差不下他。三个儿子又聪明得很,媳妇子娶给就分开单另过去了:老大崔积厚学文,年岁稍长,交往的都是些有头面的乡绅老爷,人们习惯上称呼他崔大爸。到后来,顺理成章继承了老子的衣钵;老二崔大刀习武,专好舞刀弄枪、替大户人家押运物资。喜欢和朋友称兄道弟,交往的人都叫他崔二哥。老三深得老爷子喜爱,在家里是少爷,在镇子上就是地痞,狐朋狗友都从心里头怕他,所以尊称他为崔三爷。
七道沟地方不大,说起来就算是个镇子。事有凑巧。胡镇长就一个儿子,早先儿媳妇还不生养,镇长太太到各庙里许下的愿心也大。加上儿媳妇又争气,果然没有过上两年,一肚子生下了两个胖娃子,镇长家后继有人,正愁找不到还愿的机会。可巧那一年天旱无雨,眼看种到地里的庄稼就剩个卷青草了,乡里乡亲都没办法,好多人家把外出逃荒的棍子都找好了。胡镇长借机,提出来须重修庙宇:“这几年没有好好下过雨,是因为七道沟没有龙王庙,龙王爷居无定所,心里必定不畅快,所以不管七道沟的死活。”一吵嚎,远近的乡绅都听见了,纷纷附和:“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不行就众筹,兴修龙王庙。”小地方,土办法一旦达成共识,定下来就成了地方上的死条例,管你愿意不愿意,辖区内的人家都得无条件服从。就又推选出了几个热衷于佛事的老年人,带了一帮闲散子弟,作为众筹小组的骨干,挨家挨户催讨钱物。开始还随人的心意,多也行,少也行。收到后头就成了硬指标:人均一两,照头敲。一时,各道四处都是戥子声、算盘声、呵斥声:条件允许多拿多出的人家有;拿不出银两挖出来斗米斗面的人家也有;生活艰辛,实在拿不出那么多,掏了几个铜元和麻钱子求情告饶的人家也有;拖家带口沿路乞讨早早逃离的人家也不在少数……人口众了,七长八短,闹闹嚷嚷,好不热闹。
就因为崔善人德高望重,老两口子长年又吃斋念佛,尤其能服众。经胡镇长极力推荐,当仁不让就成了大保管,——专门负责保管修庙的资金。四五月里浇苗水的节儿喊叫起来的,到了**月里就筹措的差不多了,原计划来年开春破土动工。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到十月里草死的季节老先生不小心就吹了些风,睡倒了。年岁大了的人,一呼一吸之间,只觉得堂屋里的后山墙就像是要倒过来。这样过了有一个月,突然这一天,一口痰没倒过,后事也没有来得及安顿,就谢了客云游极乐去了。老汉抬埋掉,事情自然到了崔积厚的手上。这家伙和崔善人身虽父子,性格迥然不同,心里老念叨的是:“老爹一辈子了,广做善事,也没有见现世现报,得到什么好处。所以说吃下的亏就大了,我得找补。”鉴于此,干事臭不说,还邪短得了不得。钱自跌到他的手里,再就绝口不提修庙之事。腊月里,同胡镇长、邱文吏、甘讼师坐到一搭里一合计,说来年闰八月,年份不利,不宜大兴土木。实则私底下二一添作五,早早把修庙的资金全部瓜分掉了。年翻过,崔积厚就用这一笔资金,四月里置办下了方圆十几公里的一片滩旱地;第二年五月里又盖下九星套八卦的一套院子。迫于他的权势,谁敢提一个“不”字?从此以后,崔积厚就成了七道沟数的着的地主老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