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上飞消儿停儿吃着碗里的饭,心不在焉,默默听他们几个人说话。盘子吃净,把最后一碗酒又倒上了。只觉得这个人的声音有几分熟。抬起头,看脸面上也熟熟儿的,就像是在哪里见过,但一时又记不起来。不敢造次。因下意识又多瞄了几眼。就见他的两个眼睛里满是仇恨的火焰,仿佛就要喷出来。听他又说:“我是东北人,我的家就在松花江旁的一个屯子里。民国二十年,九一八事变,日本鬼子狂轰乱炸。那一年我才二十出头,常年四季在关内跑生意。做梦也没有想到啊,仅仅才四个月十八天的时间,东北全部沦陷了。从此就和我的故乡脱离开了,到今天,再就没有办法回去了。如今算来,最少也有四五个年头了,有家回不去,年年我只能在关内流浪。”胖婆娘听了,心里不平:“你听一下,这个小日本坏不坏?无缘白故的,跑到我们国家杀人放火来了,这些丧尽天良的狗东西!”
袁书籍倍感惆怅:“真不知道,哪年哪月我才能够回到我的家乡?”老板听了摇头叹气:“哎呀,原来才是这么一回事。你今个不说,我们还都不知道。”草上飞听了愤愤不平,放下手里的酒碗,一拍桌子站起来:“打呀,为什么不打回去?”袁书籍也站起来,两眼含泪,朝着他拱手,“这位仁兄讲的好!”可话音没有落地,就又长长叹了一口气:“唉,你说得对。我也是这么想的,而且大部分老百姓都是这样想的,——打这些狗日的侵略者;问题是国民政府不抵抗!说什么‘攘外必先安内’的话。我就不知道这个蒋委员长的心是怎么长的。”胖婆姨问:“再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袁书籍说:“有呀,怎么没有?**都发表几次宣言了,明确表示:愿意与中国一切地方军政机关进行谈判,共同筹组国防政府和抗日联军,并呼吁各党派和军队首先停止内战,以便集中一切国力去为抗日救国的神圣事业而奋斗。”草上飞听了连连点头:“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照这么干,不就对了吗!”
袁书籍说:“你光说的是你和我的心里想下的事,——民族大义为重!可国民政府不这么想。大敌当前,蒋委员长想的还是打内战,怎么样围剿红军。你说这不是本末倒置,兄弟间自相残杀是啥?”一听这个话,老板脸上变了颜色了,张皇失措跑出来,假装收拾开残盘子空碗了,看看门口,又瞟一眼草上飞原坐下了,迅疾一个眼色递过去,笑着,当时就把他的话头儿堵死了,小声劝:“兄弟,说话最好留点神。客栈里可是公众场合,来往的人多,也复杂,小心教人听见了,惹火烧身。”说着,话锋一转:“话又说回来了,你我都是草苗子百姓,都是刨一爪子吃一嘴的人。真要教我说个掏心窝子的话,平日能少受几次冻,少挨几次饿,就算是先人们上下高香了。今天能有一碗饭吃,已经就很不错了。你要知道,普天之下,还有多少人没衣穿,混不饱肚皮,正饥寒交迫呢。你刚才讲的这种问题,都是官老爷们才考虑的事情。要叫我说的话:净肚子百姓,还是莫谈国事为好!”
胖婆姨见了,连忙帮他们打圆场:“再就一次也没有回过家?难道家里一个人也没有了?”说:“唉,兄弟姐妹都被日本人炸死了,家里就剩下了两个年老的爹娘,也不知过着怎么煎熬的苦日子呢!”说完低下头抹眼泪。看这个人的言谈举止都特别熟,草上飞终于想起来了,“正就是那个大恩人!”惊喜之余,欲言又止,站起来,简直过去拉住他的手:“恩兄在上,请受小弟一拜。”说着就要往下跪。结果又被对方一把就拉住了,“兄弟免礼。你是?”草上飞的眼睛里闪着光,说:“我就是路上问你要过水,最后你又送了我们两个馒头的那个人!”这一下,袁书籍记起来了,抓住他的手,笑着拍他的肩头,说:“来,兄弟,坐下了我们好好儿喝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