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苏挥剑而出的手失去力气,佩剑掉落于地,身子却不受控制径直飞向树下的黑衣贼人。她失声尖叫,双眸紧闭,但料想中的疼痛并未出现,反而撞进男人温热的怀中。
君梧见势不妙,拔剑追来,奈何棠苏被牵引的速度太快。
“师尊,请速速赶来山门前。”
他唤出传音符,告知门中长老恐生异变。
扶檐的灵力尽数被封禁。
寡不敌众,怀里还多了个累赘,硬拼实为下策。
“你若解开术法,我兴许还能饶你一命。”
两人身体相黏,棠苏双手双脚都被迫绑在未曾谋面的男子身上,她不满地仰起头,拼命挣扎,连带着扶檐的身体也在空中摇晃。
“你这贼人倒打一耙,本姑奶奶的清白全被你毁了!”
扶檐烦躁地垂下眸去。从他的目光,只能看到少女半边鼓翘的脸颊,还有藏在乌发内雪白的耳朵尖。
这副模样,看起来脆弱又好杀。
一股奇异的熟悉感由心底升腾而起。
扶檐眉心蹙起,他们曾经是旧相识?
为何总有股冥冥之力牵引着他心神缭绕。
棠苏以为死期将至,余光骤然被数道金光点亮。
收到传音符的掌门御剑赶来,汹涌蓬勃的灵力劈开蓊郁丛林,飞溅起的叶片划过了扶檐脸颊,殷殷血色渗出,衬得他皮肤愈发苍白病态。
棠苏瞧见白袍翩翩的老道现身,迫不及待呼救:“师傅,徒儿在这,快救救徒儿——”
少女清脆的嗓音于耳畔炸响,扶檐耐性耗尽,“不想死,就闭嘴。”
棠苏呼救的声音堵在了嗓子眼。
她委屈又无辜地眨眨眼睛,还是保住小命要紧。
一阵飓风呼啸于寂静山林,卷起满地黄沙,裹挟着枯枝败叶化作屏障。
扶檐展开身后翅翼,将棠苏层层笼罩住。
首教尊者神色巍然,指挥金翎门众徒结阵,“务必阻止贼人劫走棠苏!”
扶檐居高临下睥睨众修士,漆黑睫毛压住不悦,身后翅翼振动,乌羽化作锐利冰刃穿透灵网。
灵力遭到束缚,冰刃也失去了原有的威力。
见不到半点血光,扶檐颇感无聊,他正要催动轩辕弓,被密不透风裹在翅中的棠苏听到师兄弟们的哀嚎,如梦醒般回神,嘶声命令道:“你这贼人,莫要伤害我师兄!”
倾泻而出的妖力猛然遭到束缚,扶檐身子重重一颤。
体内那股陌生的力量游走于经脉,使他五脏翻涌。
为何他无法催动妖力?是中了咒术,还是体内的妖蛊生了异变?这女子又为何能命令他行事?
无数疑窦像乱麻盘踞于脑海中,扶檐只得暂且停手。
“这女修,本座先带走了。”
棠苏再次被裹进羽翼中,意识陷入模糊,飞驰的颠簸令昏迷的神智无数次苏醒,直到男子的脚步停下,两人稳稳降落于某个空旷寂静的空间中。
是距金翎门三十里外的城隍庙,废弃多年无人修缮,避风的茅草在疾风吹拂下猎猎作响。
“你当真不知如何解咒?”
扶檐漠然靠在石柱上,棠苏只得趴在他的身上,亲昵的姿态引得过往的乞儿侧目,啧声称奇:“连饭都吃不上,还有心思花前月下,这世间不缺惊世骇俗之人呐!”
透过单薄衣襟,蓬勃剧烈的心跳声清晰入耳。
棠苏放弃挣扎了,左右这贼人也无法动手杀她。
人间已进入隆冬时节,瑟瑟寒风呼啸灌进屋内。
棠苏尚未修练至炼气五阶,这极寒天气仍能为难她。她缩紧肩膀,却感觉有源源不断的灵力渡入体内。
棠苏一惊,急忙望向身下的男子。刚才还清醒的人,此刻呼吸浊重,脸色苍白,额角的灵脉有异物在蛹动,隐约是噬人灵力的蛊虫。
“你、你还好吗?”
她犹豫片刻,脑袋凑近些,灼热的呼吸铺洒在她的眉心。
在金翎门为非作歹,这会儿却病弱不堪了?
棠苏警惕心十足,看他昏迷不醒的脆弱模样,想必无暇顾及旁人,于是默默催动解咒术,一股汹涌的灵力涌向丹田,是从未有过的轻灵充盈。
灿然金光由身体散发而出,顷刻间,禁锢住两人的怪力消失。
棠苏不可置信地望向自己的掌心,隐隐有一尾翎羽纹路消失,她迷茫地眨眨眼。
灵力在半天内突飞猛进,难道是她开窍了?
棠苏眸底浮现欣喜之色,撑住男人的胸膛坐起身。
飘忽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倒是不曾听说仙盟中有哪个门派喜爱佩戴鎏金面具……不对,既然他虚弱至此,她自有千百种术法置之死地。
棠苏牙关下意识咬紧,手中幻化出匕首,一寸寸下移,刀刃抵住男人的胸膛。
“虽然趁人之危不太好,但你苏醒后我定无法动手…左右都要死一个,那、那便送你上路吧……”
修炼十余载,棠苏却未曾杀过生,她极其厌恶血腥场面,双眼闭合住,用力握紧刀柄。
刀尖已没入男子的衣衫内,一声虚弱空灵的呢喃悠悠飘入耳中。
“苏苏……”
棠苏骇然,惊惧之下丢掉手中匕首,连连后退至草垛后。
要不还是跑吧,万一贼人突然醒了呢?
-
扶檐觉得自己快死了。
妖蛊在啃噬他的灵脉,身体一阵寒一阵热,四肢百骸都在胀痛。
他双目紧合,周身仿佛沉浸在暗黑无光的冰窖中。
他努力想睁开眼睛,不想这样死去,可眼皮万钧沉重,身体的痛楚愈发蚀骨……几乎要放弃时,少女清脆的笑声由远及近,“扶檐,快来追我!”
他拨开迷雾,看到灼灼十里桃花,女子俏皮躲在树后,只露出如鹿般清澈的双眸。
那女子是何人?
扶檐走上前去,就要看清她的面容时,画面转瞬即逝。
视野之内,业火滚滚。
女子字字泣血,直剜他的心肺。
“扶檐,我永生永世不会原谅你。”
扶檐知道他忘了一些事情,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中,蛊虫爬入体内,啃噬了他的记忆。
“我是谁?”
醒来时,他便被镣铐绑缚双手,大抵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高坐于尊位的万妖之主却说:“你是本座最疼爱的儿子。”
“那为何我会沦落至此?”
他艰难掀起眼皮,被骤然点亮的烛光刺痛双目。
妖尊口吻慈爱,“孩子,谁都会犯错。”
……
所以,他真的是扶檐吗?
可扶檐又是谁?
-
快天亮时,棠苏终于回到了金翎门。经过昨日一场恶战,门前百年古树被拦腰折断,处处弥漫着萧瑟与肃杀。
她本想偷偷回到寝宫,谁知甫一踏足正殿,四周烛火洞亮,五位长老稳坐尊位之上,各个满面愁容,眉心拧起解不开的愁结。
棠苏登时顿住,嘴唇蠕动:“师傅,长老……”
金翎门首座尊者乃当扈族族长,修为高深,十三年前下山修炼时捡回一个脏兮兮的女娃娃,众弟子皆以为长老捡到了宝贝,兴致冲冲将女娃娃围作一团,最后发觉竟是个灵识未开、灵根破损的普通人。
众人默契地达成共识,是首座长老积德行善,过两天便把女娃娃送下山了。
他们日日盼、夜夜盼,没想到盼来的是择师大赛上,首座长老拂尘轻扬,点了废柴女娃娃作入室关门弟子。
这让那些起早贪黑修行的弟子们心有不甘。
一旦不平,必生怨怼。
女娃娃却仰赖师尊教导,做了只好吃懒做的米虫。
棠苏就是那个女娃娃,她自知入门以来给师尊添了许多麻烦,愧疚地垂下脑袋,“棠苏晚归,有违门派法度,请师尊责罚。”
首座长老岿然不动,旁边急脾气的百阅长老先坐不住,急吼吼站起身,“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棠苏啊,你这次惹大乱子了!”
棠苏的头越垂越低,以为及时认错能免受些责罚。
若不是她蓄意报复那邬泷,说不准他也不会死于暗箭。
邬泷的死,她确实难逃干系。
师尊长叹一声,踱步至棠苏面前,“你能安然无恙归来,师尊就放心了。”
“苏苏,你可否知晓那贼人身份?”
棠苏咬唇,慢吞吞摇摇头:“徒儿不知。”
百阅焦急不已,“师兄,你还寄希望于这不中用的女娃?如今青龙派惨遭灭门,各仙门都等着要说法……”
棠苏倏然抬起头来,“青龙派被灭门了?!”
百阅挥手施法,玄光镜显现出当时景象。
黑衣人大肆围捕青龙派弟子,堂堂修仙门派,不单被屠杀灭族,高阶修为的弟子尸身也不知去向,想必已沦为妖邪的盘中佳肴,永生永世难再超生。
棠苏忽地想起邬泷的尸体,“师尊,我们兴许能在邬泷的尸身上找到些许线索!”
“本座早已派君梧去寻。”百阅冷瞥她一眼,嗤笑道:“师兄可听说了,你连隐界术都施展不出,金翎门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棠苏愧疚不已,嘴唇紧抿,绞尽脑汁思索其余对策。她急于逃命,根本无暇顾及那贼首的面容,除了覆面的鎏金面具,毫无查识身份的线索。
“师尊,邬泷的尸身也不知去向!”
君梧疾步走入正殿,神情焦急,看到无恙归来的棠苏,眼底闪过疑色。
“苏苏,那贼人未曾伤你?”
能在金翎门长老手中逃脱的妖孽,定然修为深厚,落在他手中,棠苏却毫发未伤。
连隐界术都无法施展的低阶女修,如何从妖孽手中逃脱?
青龙门幸存弟子面面相觑,骤然拔剑而起,“邬泷师兄死因蹊跷,定是你与妖孽勾结导致!”
棠苏莫名成了妖族奸细,冤枉极了,拔高音量否认,“我不是,你们休要血口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