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蔽 第173章 第171章 告别

第二天，曹天浩把高振麟和曹茜茹叫到办公室，对他们说：“淑珍因为通共已经被处决，尸体现在在渣滓洞，你们可以去把她的尸体运回来，再找个风水好的地方把她埋了。”

即便已经预知到这种结果，然而消息来时，还是无疑于晴天霹雳，击得曹茜茹当场就头晕目眩，一下子站站不住，身体摇晃着似乎要倒下，一旁的高振麟连忙把她扶到秘书办公室。她坐到椅子上，缓了口气，眼泪决堤一样涌了出来，她拿手绢抹了两把，勉强站起身。

“要不要紧？”高振麟关切地问。

她摇了摇头，高振麟再次扶着她一起下楼，开车去到一家棺材铺买了一副上好的棺材，让送到家里。然后又去到歌乐山下的渣滓洞监狱，在一间监牢里，看到齐淑珍仰面躺在地上，脸上身上都是污泥和血渍，但是面容却很安详。

曹茜茹的泪水再一次像决了堤的河水一样，流个不停，怎么擦都擦不净。高振麟转身去到监狱办公室，找到绰号“猫头鹰”的看守负责人，要他派几个人把齐淑珍的遗体抬上自己的车。

高振麟和曹茜茹载着齐淑珍的遗体回到家时，棺材已经停在小院的坝子中了。兰姐和二嫂听到汽车的喇叭声，一前一后迎了出来。

“二嫂，你去拿个床单出来，我们给淑珍换了衣服再入殓。”曹茜茹说，“兰姐你去打一盆水来，我要给淑珍把脸洗干净，她不喜欢这么脏。我去把我化妆的粉和眉笔拿来。”

高振麟和兰姐一起把床单铺在地上，然后把齐淑珍从车上抬下来放在床单上，曹茜茹跪在地上，认认直真给齐淑珍洗了脸：“别担心，我会让您干干净净走的。”

坝子东北角上的小花圃里，从西安带来移栽下去的两株绣球已经枯败，看上去似乎完全没了生命力。

曹茜茹的心思全在齐淑珍脸上，耐心地给她化了个淡妆：“我知道，您不喜欢妆太浓。”

“我从小跟着您，吃您的奶长大，听您的教导，受您的照顾，您是比我妈妈还亲的人啊，可是您就这样匆忙走了，我却无能为力。”

“您从前说过的话，我都记着。您放心，您没做完的事情，我会帮您完成，您想走却没能走完的路，我会替您走下去。”

曹茜茹的声音很轻，不仔细听都听不见，北风吹过，只那么一句半句零星飘进高振麟耳中。

她一边流着泪，一边依依不舍地跟这个母亲一样的灵魂告别。

待整理好遗容，几个人又合力把齐淑珍放进棺材里。

那天，重庆雾蒙蒙的，下着牛毛般的细雨，每个人的头发和衣服都被打湿了，但他们都丝毫不觉。

“后山不是有个坟园吗？我想把淑珍葬在后山上。”曹茜茹抬起早已哭红的双眼，看着家后面的山坡：“等以后有机会，再把她运回到老家祖坟安葬。”

高振麟又去到棺材铺，出钱让几个伙计来帮忙先在后山半山腰上挖好墓穴，他又和他们一起抬着棺材上山，安葬了齐淑珍。

接着去接晓光放学，上了车，他说：“晓光，淑珍走了。”

大约对于“走了”到底是什么意思，晓光有些似懂非懂，就问：“她什么时候走的？”

“昨天晚上。”高振麟嗓音发哽。

“那她去了哪里？”

“在家的后山上。”说这话时，高振麟眼睛看着前方，却没有焦点。

这下晓光彻底明白了，就哭着说：“我要去看她。”

“一个礼拜后去看她吧。”高振麟定了定神，开始发动车子。

晓光又不懂为什么要过一个礼拜才能去“看”淑珍，但他清楚地知道，淑珍是再也不能回家了。

车子往家的方向行驶，高振麟嘱咐晓光：“你车上哭完，回到家就不要再说淑珍的事儿，大家都很伤心。”

回到家，没看到曹茜茹，二嫂应该继续在房间里养伤，客厅里只有兰姐带着安安在玩。兰姐见他进门，过去悄声告诉他：“太太身体不舒服，上楼休息去了。”

由于伤心过度，曹茜茹那几日不吃不喝，很快瘦得似乎风一吹，都能飘走，但即便如此，她还坚持去上班。她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而落下话柄，被人以同情□□借机找高振麟的错处。上班，兢兢业业；下班回家，她就直接去卧室躺下，连安安都不理，也不和高振麟说话。

齐淑珍头七这天，高振麟、曹茜茹带着晓光和安安去后面山坡上祭扫。齐淑珍的坟前已经立了石碑，上面写着她的生卒日期，落款是：高振麟、曹茜茹、高晨光、高安安、于和林敬立。

没过多久，高家一家人迎接他们来到重庆的第一个春节，但是因为齐淑珍的去世，一家人都无心过年。

“这笔血债一定要他们还。”高振麟在三十那天晚上低声对曹茜茹说。

曹茜茹少见地愤慨道：“他们杀害淑珍的罪名，是说她去和□□接头，可是那个接头的人他们抓了很久也没有抓到，这不就是滥杀无辜吗？”

高振麟试探着问：“如果淑珍真是共/产/党，你该怎么办？”

曹茜茹看向他，摇头表示自己不知。话到嘴边的高振麟见她这样，也就不再往下说了。

刚开春，就传来了戴笠的死讯，据说是因飞机失事，摔死在了南京附近的岱山。当听到这个消息，曹茜茹的心情不禁好了许多，回到家就对高振麟说：

“恶人有恶报。戴笠这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

那天晚上，曹茜茹几个月来第一次吃了两碗米饭，还和高振麟喝了一点酒。

戴笠死后不到十天，军统改为保密局，毛人凤出任局长。因和曹天浩的关系非常密切，毛人凤上任不到一周，就撤掉了原来的处长，把曹天浩提拔为正处长，童钊、秦思明则升职为副处长。

童钊一上任就召集行动队开会，分派了任务，让一干人等分批严密监视周公馆、《新华日报》和红岩村，最后说：“但其中最主要的任务，就是抓住去年那个和齐淑珍接头的人，只有抓到那个人才算‘古城’这个案子完全侦破。”

高振麟说：“那件事已经过去了这么久，还要抓住不放，纯粹是浪费人力和精力。齐淑珍已经死了，‘古城’也没有了。再说我们监视这三个地方，不是破坏国共和谈协议吗？”

“我们破坏不了国共协议，就算破坏那也是□□破坏的。”童钊冷哼了一声，“齐淑珍这个案子没有破，我们就一天不放弃！散会！”

童钊是比高振麟官大，但他也丝毫没有尊重高振麟的意思，直接插手行动队的事宜，这让高振麟感觉自己很是窝囊，但他转念一想：行动队监视这三处，自己就能第一时间掌握到情报，这么看倒也不算件坏事。于是，在童钊走后，他一脸戾气地说：

“你们，有一个算一个，发现任何情况，第一时间向我汇报，谁要是越级汇报我就处理谁。”

行动队的人见高振麟发了狠，有些甚至听过他从前的名头，自然个个都乖乖听命，他这才稍稍放了心。

这天吃完晚饭，高振麟对曹茜茹说队里有事，就开车去到杨汉秀家给延安发电报，把行动队的布置告知了延安。很快，他便收到延安的回电，要他明天上午十一点到大华银行接头。

回到家，他见晓光还没睡，正坐在沙发上看书，就问：“你妈呢？”

“上楼睡觉去了。”晓光从沙发上下来，走到高振麟跟前，抬头说，“妈妈刚才又站在花圃边悄悄在哭。”

“嗯，她是想淑珍了。”高振麟自然知道曹茜茹情绪不稳的原因，“弟弟呢？”

“兰姨带着他睡觉去了。”

高振麟正要再说什么，见二嫂从屋子里出来，便改口要晓光别看书了，上楼去睡觉。看着晓光乖乖上了楼，二嫂问：“组织上有什么指示？”

“要我明天去接头，应该会有新情报。”

这是高振麟到重庆后第一次与组织上的人接头，心里不免有些激动，又怕影响曹茜茹休息，捱到很晚才去睡觉。

***

第二天上午，高振麟走进大华银行，见2号柜台有顾客在办业务，就踱步到一边，佯装看银行张贴的储蓄公告，眼角余光一直注意着四周。看到2号柜台那个顾客办完事离开，他走过去，说：“我要汇给家里1000大洋，什么时候可以收到？”

柜台里坐着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他看了眼高振麟，随即道：“款子太大，请到经理室谈。”

于是，高振麟跟着他走向后面的一个走廊里，戴眼镜的中年人说：

“上二楼，右手边206室。先敲两下门，接着再敲两下。”

提脚迈上楼梯，高振麟到了二楼找到206室，站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抬手在门上先敲了两下，停下，然后再敲两下，门就开了，一个文质彬彬的人笑着把他迎进去，门再次被关上。那人转过身，伸出手，低声自我介绍：

“我叫石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