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再次醒来,窗外的天色已经放亮,门外有老板一家的热闹声响。
高振麟一个激灵坐起身,拿起枕边的怀表看了眼时间,发现已经六点过了。
他倏地跳下床,三下五除二,迅速穿好衣服,快速地用冷水随便擦了把脸,并把暧壶里的水灌了些进自己那个羊皮做的水壶里。
几分钟之后,高振麟已经走出旅店,披着晨曦往前赶路。
七点半的时候,王家春来到旅店找他,却被掌柜告知他已经走了。这让王家春心下十分惊诧,完全不明白高振麟干嘛要悄悄走掉。
王家春左思右想,总觉得有问题,于是立马决定要向秦思明汇报高振麟的事情,他把自己的怀疑写成书面报告,让自己的一名手下开车回西安去汇报。
***
太阳苍白地挂在天空上,显得很是无力。
高振麟高大的身影在一眼望不到头的旷野上独行,陪伴他的只有身侧脚下他自己的影子。
风依旧如昨日那般刮着,在略显宽阔的路中间不时形成一个个旋涡,卷起阵阵飞扬的黄土。
脚底有些钻心的疼,是血泡破了?
高振麟想坐下,好好休息一下再走,然而他知道,此刻他需要抓紧时间赶路,于是忍耐着。
可休息的念头一旦出现,浑身就似乎变得虚弱起来。他只好走到路边坐下,脱下鞋子,看见袜底湿漉漉的,原来早已被血渗透,果然是血泡破了。
一大早匆忙赶路,走到这个时候他才想起自己还没吃东西,便趁着坐下来休息这会儿,拿出了昨晚上留下的馍。
吃东西并不能让他放松警惕,相反,他边啃着馍,边拿眼睛睃视着四周。昨夜王家春的突然出现,让高振麟不得不加倍警觉,他现在看到任何一个人都觉得不平常,心里时刻充满着疑虑。
脚底的疼痛和双腿的酸胀让他更觉疲乏不堪,也使他表面看起来十分的落魄和窘困,不过这也恰好成了他最好的伪装,把他的警觉神情完美掩饰了起来。
他不禁为自己一开始提议走路去西安的主意有了一丝得意:自己现在这个样子,是多么出色的化妆啊。
出发前,社会部原本打算安排车送他到西安,但被他拒绝了。
他觉得即便是让西安站高层知道自己是被派去西安卧底的,但对于下面的人还是要隐藏真正的身份,不然后面的工作不好开展。那么既然是因为险些暴露而逃离,就要惶惶不可终日,就是要走路去西安才行,要做到面容疲惫、衣衫简陋、困顿潦倒才能令他们相信。他的意见得到了领导的欣赏,并被上级批准。
很快,他便收起那份得意,重新审视起眼前的现状。
他的双眼继续扫视着四周,嘴巴啃着馍,心里琢磨着到了西安该怎么行事。
虽然出发前就做好了准备,但计划终究赶不上变化,尤其做特工这个行业,常常面对瞬息万变的形势,需要快速做出反应,而他自认在这方面还是比较有把握的。
一个馍下了肚,再喝几口水,高振麟顿时有了继续往前赶路的力气。头顶的太阳不再苍白,身后的北风不再翻卷,脚底的疼痛似乎也减轻了几分。
一直走到傍晚时分,天色渐暗,他才进了一个陌生的镇子。
同前面那个歇脚的小镇差不多,这个镇子也很安静,街上空荡荡的,看不见一个人影。他正走着,忽然旁边窜出条黄狗朝着他狂吠起来。
他怕那狗咬到自己,便闪到一边。
可无论他怎么左躲右闪,那狗始终不依不饶地追着他,一狗一人在巷道里追着转了好几个圈,直到有人出来喝住那狗,高振麟这才松了一口气。
然后他问那人:“老乡,请问旅店在什么地方?”
那人伸手往前指:“沿着这条路,走到前面路口,右转就看到了。”
道了声“谢谢”,他瘸着腿往那人指的方向走去。
走过拐角,他便一眼看见老乡说的那家旅店,门脸不大,店门旁边还有一个面摊,摊上除了老板,竟还有个顾客。
这大过年的出来摆摊,大概是家里真的不宽裕;而能在年初二还有生意,也全靠着是由北面去西安的必经之路,行路的人必须在这里歇脚。
高振麟慢慢走过去,眼看着面摊老板把热腾腾的宽面高高挑起,再放进碗里,撒上四五种配料,再猛地把一勺热油浇在碗中,只听得“滋啦”一声,一股椒香混合葱香的气味便扑鼻而来,本就饿得虚乏的他感觉腹中更加饥肠辘辘。
于是他索性坐下来,要了两大碗油泼面。不过几分钟,那铺满红辣椒碎和香葱末的两碗油汪汪的面便被放在眼前。
他二话不说,拿起筷子,“吸溜吸溜”开始吃了起来,直吃得满面水光满唇油光碗底全光,才擦了嘴巴,交了钱。
进到旅店住下,用热水烫了脚,徒步两天的疲累,头有些晕乎乎的,他身体一歪就倒在床上呼呼睡去。
***
高飞走后,不,是高振麟走后,晓光一整天郁郁寡欢。
晚饭的时候,晓光仰着小脑袋,问坐在他身旁的杨红叶:“叔叔什么时候回来呢?”
饭桌上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杨红叶摇头,端起碗,以掩饰自己的失落。
女儿的心思,杨妈妈自然知道,便挟了块炒鸡蛋放进晓光的碗里,低头软声哄着:“很快,很快就回来了。”
听着三个人的对话,看着他们隐忍的表情,坐在一边的杨良书眉头皱了几皱,吃完饭就直接去了陈茂鹏家。
谁知陈茂鹏不在家。听他老婆说在办公室,杨良书便风风火火去到办公室。
一进门,就见陈茂鹏刚刚吃完老婆送来的饭菜,抽出一支烟正在点。
瞅见杨良书进来,陈茂鹏起身从办公桌后迎出来,两人坐到一旁的会客桌边抽烟。
“吧嗒”、“吧嗒”抽了几口烟,杨良书开口说:“我还是想不明白。我知道你们有保卫纪律,但请你在纪律许可的范围内回答我一个问题。”
“行,老杨。”陈茂鹏说,“触及到机要情报,我也不会回答你的。”
杨良书吸了口气,直起腰,把腿伸直了,这个姿势看上去让他舒服一些:“那你告诉我,高飞身上到底有没有疑点?”
“没有。”
得到这十分肯定的回答,杨良书的眉头舒展开来:“那你们这次为什么派他去?”
陈茂鹏起身道:“这样,我打个电话给老冯,让他过来跟你说。”说完去到办公桌旁,拨了通电话给冯劲松。
听到杨良书来询问高飞的事情,冯劲松似早有准备,立即说:“我马上过来。”
放下电话,陈茂鹏神态间也轻松了很多,回到会客桌边坐下,从桌角拿过三只碗来摆在中间,又拎起桌上的暖水壶,先给杨良书和自己各倒了一碗水:“咱们等会,老冯马上就赶来。不过老冯说了,我们这次和你谈话不是老朋友之间聊天,而是代表组织。”
“我就是要的这个结果。”杨良书也呼出口气,端起碗边喝水,边等着冯劲松的到来。
陈茂鹏看着杨良书,语气略带严肃地问:“高飞加入过‘汉训班’,还接受了蛰伏延安的任务,但他已经把这些情况向组织交代清楚了。”
听陈茂鹏这么说,杨良书不禁放下碗,眼睛直勾勾看着对方。
还没等陈茂鹏再开口,就听到院子外面传来了马蹄声。
少顷,冯劲松步伐匆匆地进到院子里来,带着一股寒夜的冷肃之气走进窑洞,坐下,三个人围着矮桌开始一场正式的谈话。
冯劲松喝了一口水,首先开口说话:“在前年的时候,我们就接到西安方面递来的情报,说是有‘汉训班’的大批特务潜入延安。”
杨良书静静望着冯劲松,神态很是认真。
“这个情报的来源,是我们在西安一个很重要的情报员,经由他的多方查探,证实了这份情报的真实性。但是对于‘汉训班’的确切情况我们无从着手调查,前段时间还通过北平地下党问过跟军统有过深入接触的高亚麒,可他也无法说清楚到底有哪些人潜入,因此这个事情就一直悬而未决。”
说到这里,冯劲松不禁轻轻摇了摇头表示无奈,转而又说:“老杨,你要记住,今晚我是代表组织和你谈话,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实的,这一点你放心。另外,这次派高飞去西安,主要是西安那边的情况很不妙,我们这条情报线有危险,不能再继续和西安现有的地下党联系,所以我们经过多次商量之后,才决定让高飞过去,希望他能够打入军统内部,协助西安的同志工作。他此去的任务很艰巨,因为谁也说不好他是否能够成功进入西安站,是否能够重新取得军统的信任。”
这番话说完,冯劲松眼神真挚地望着杨良书。却见杨良书迟疑了片刻,问:“你们说的‘汉训班’到底是怎么回事?”显见是疑惑并未被全部解开。
而说到“汉训班”以及其特务潜入这一事,其实当时也是陈茂鹏和冯劲松的一块心病。
“这事情,老陈更清楚,由他来告诉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