熠止容雨长 第7章 第 7 章

笠日正午，秋泽堂，人声鼎沸，喧哗热闹,一如往常。

店小二来来回回、上菜添酒，忙得不亦乐乎。

一个戴蓝帽的小二长得单薄，行动却敏捷得很，灵活穿插于桌椅人流之中，菜上的好，嘴也溜的很，干活很是麻利。

此人正是容鱼。

军中大摆庆功宴，没有锣鼓炮竹，歌姬美人，阵场虽然不大，牌面却不小。虽是寻常酒家，这坐上却皆是好酒佳肴，什么红烧肘子、东坡肉、清蒸螃蟹、水煮鱼……全是硬菜。

这容鱼在这忙乎半天端端盘子看似辛苦，实则乐呵得很，菜盛出锅，这些个小二们皆先先替这些军中硬汉们尝上一口，几个回合下来，肚中倒是添了不少油水。

正上着菜呢，容鱼开始打听起来了。

“各位爷，这次剿灭匪寨，各位可是我们永乐城的功臣啊。”

“哎呀呀，不敢当不敢当……“

”听说那寨子寨主凶残狡诈异常，可是被咱熠王殿下一刀毙命，那个威武，兄弟，你给我讲讲呗。“

喝了几口酒，那士兵酒劲就上来了，一听这话，拍了拍大腿：”那可不是，当时我就站在咱熠王殿下的后面，只见他长刀一辉，那逆贼的脑袋就掉了下来，可真真威武……“

”容大，快去上菜！“刚说得起劲，老板娘一声召唤。

”兄弟，我先去上菜，你可别醉了，回来再给我讲！“

好不容易上好了菜，容鱼又急匆匆赶到这桌，正等着那红脖子大汉往下讲。却见门外又进来了一队人，这一队人身着深色锦袍，穿戴考究，皆是二十岁出头的青年英才，为首的一人着黑衣，腰系一把白虎剑，只见他走上前一步：”熠王殿下驾到。“

”熠王？“

”熠王殿下来了。”

“天哪，太子殿下竟然来了。”

……

坐下一阵喧哗，那黑衣青年轻哼了一声，四下皆敛去了声息，一片肃穆。红脖子大汉也挺直了腰杆。

容鱼见状也忙收去了嬉笑，且看那熠王殿下究竟何许人也。正想着，只见门口走进一青年男子，身穿淡金色长袍，头戴金色铜冠，身直气正，不怒自威，骄傲却不自负，高贵而不失内涵，自上而下散发出一种王者风范。

“众将士们莫慌，今日在此没有君臣之别，贵贱之分，既是庆功宴，我这个将军岂有不来之理。“

一片威严中，熠王信自走到堂中，斟满了一杯酒。

“庆功宴嘛，大家都放开点，只是在这，我想先讲两句话。”

说完这话，熠王抬眼环顾四周，只见众将士皆屏气而立，目光炯炯，认真而严肃。

“这第一杯，我要先敬当今圣上。望虎寨寨大狂妄，期小凌弱，民生苦不堪言，圣上对此忧思已久，一直想寻个机会灭了此寨。这一战，正是圣上下旨令我领兵剿匪。我们要感谢圣上体贴民情，全力相助。”说着，熠王一饮而尽。

”这第二杯，我要敬所有在这次剿匪中浴血奋战的将士们，没有你们，就没有这次突袭的胜利。此战过程艰辛，意义重大，众位将士一起奋斗了半个多月，战线虽然不长，但也不是普通战场。其间没有一个人说过苦，喊过累，没有一个逃兵，你们都是我大成的大好男儿，大家辛苦了！在这，我敬大家。”说着，熠王又斟满一杯酒，郑重地饮下。

“这一战敌情特殊，途中我们损失了不少兄弟，其中不乏你们的挚友、兄弟甚至叔侄。我知道，大家很伤心，但这是战争不可避免但，逝者往矣，大家都要节哀。同时自己更要好好地活着，因为我们的命是他们用自己的命换来的，我们要对得起他们的牺牲。而他们，为大成的百姓而战，战死沙场，宁死不屈，死而无憾，是我们大成的英雄！这一杯，我敬他们。“

”这一杯，我想敬我自己，大家都举起酒来，这一战，我们打得痛快，少不了每个人的努力，做得好，就要给自己肯定，来，让我们都敬自个一杯。“说着，熠王头一仰，一杯酒洒然进腹。

众将士看了，也都一饮而尽，酒入腹中，众人只觉心情激昂，一腔热血，满腹热情。

”这最后一杯，我要敬一位江湖义士。“过了许久，熠王又举起了酒杯，”他洒脱恣意，却又心系民生。此次山中的厉害关键就是出自这位仁兄，为此我们省了不少力气。他是不重名利的自由之人，如今，更不知他人在何方，但我仍要敬他一杯。“

说完，熠王又干了那杯酒，喝完酒，熠王笑了笑：”此次战役，圣上甚是满意，说回来要好好嘉奖，今天大家吃肉喝酒，吃完后大家就不用回军营了，好好休息，明日回营，我们按功论赏！大家继续吃……”讲完此话，他又与众将士说笑了一番，这才迈向二楼雅间。此人身影消失后，众人足足愣了两秒。

太子亲自体恤战士，何其重视，何其珍贵，场地里忽然迸发出了一阵喧哗，全情振奋。

“小二，小二，小二！”红脖子大汉一阵好喊，却见那蓝帽小子在一旁呆若木鸡。

“哎哎……”好一阵，容鱼才从幻境中清醒了来。只是刚刚那场景信息量太大，一时竟让她怔了去。

余厌，熠王？

谁能想到荒山野岭那个不喜欢吃鱼的落魄生意人竟是当今太子殿下。这位太子殿下带兵剿了土寨，除了土匪。如此英俊潇洒、正义凛然，和那日的落魄少年除了外貌，又有哪点相似？更重要的是，这个拥有至尊地位的人在这还要感谢一位江湖的逍遥侠客，而那个义士就是她容鱼本鱼。

“哎哎哎！”容鱼又答应了好几声，话语里满是喜悦之气，剿灭匪寨本是大喜，这般看来，此次胜利，自己也有一份功劳，想想的确令人自豪骄傲。

“怎么了你，也没喝酒啊？”红脖子大汉满脸狐疑。狠劲摇了摇容鱼，正准备拨她一脸酒，这小鱼儿可算是清醒了。

“在呢，在呢，这是太子殿下啊，我见识少，第一次见这么大场面，差点慌了神。”容鱼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掩饰不住的兴奋。

“哎呀，我们将军那可是青年才俊，把多少人迷得那个很，你这样，不足为奇。”红脖子见状摇了摇头。

“对了，故事还没讲完呢。”容鱼忽然想起自己来这的正事，“你刚讲了这寨主被太子一刀毙命，那你可知这寨主夫人如何处置？”

“寨主夫人？”

“对。”容鱼脸上一脸期待，“传闻都说这寨主夫人貌美如花，当年被寨主掳进寨子，一直与这寨主不对付，她现在怎样啊？”

“这……这我可就不大清楚了。”红脖子大汉履了履胡子，剿灭匪寨，砍了寨主，倒是也没人关心过寨主夫人。

“这我知道啊。”正沉闷着，红脖子大汉对面的一个瘦子拍了拍桌子。“过来。“他朝容鱼招了招手。

”这寨主夫人啊——”瘦猴拉长了音，众人皆竖起耳朵凑过去听他讲起来。“当日将军特地嘱咐不要伤及女眷，全部抓起来再做打算。可找到这寨主夫人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死了！“容鱼大惊，一颗心猛然跳了一下。”不可能！“

”没骗你，我亲眼看见的。好像是喝药死的。相必是看到寨子要亡，自己也活不远，就自个了结了。只是更离奇的你知道吗？”

“什么？”众人皆问。

“她的死的时候，嘴上还挂着笑。倒是美得很啊。“

”真的吗？你别骗我。别开玩笑了。“容鱼焦急地问。

“真的呀，我骗你干什么。”瘦子一脸无辜。

足足呆滞了几下，容鱼死死盯着那瘦子的双眼，一眼平静，没有丝毫波纹。她相信了，的确，也像是她的作为。

”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没然后了呀。“

”那，那副身体怎么处置的。“

”当时杀败了寨子，死人全都随着那寨和那林子一把火烧了。“瘦猴挠了挠头发，”当时那个场景，那个壮观啊，热火滔天，漫天火海，啧啧。“

”原来这样啊……散了散了，都散了。“容鱼推了推身旁站着的一干人，一个人默默挤了出来。

很意外，又好像在情理之中。当日婉婷说过的话又在脑海里浮现。她说她回不去了，她果然没有出来。

”她带着笑，带着笑。“容鱼喃喃自语，”她解脱了，她复仇了，也好也好。“

…………

从秋泽堂出来，回去容鱼便自个收拾了行李，永乐城呆了这么久，本就是为了等一个消息，消息来了，她自然也该离开了。

是日下午，她去城中茱萸寺求得一副平安符，在它背后刻上了婉婷的名字，挂在寺中最大的一棵许愿树上。这树传言在一百多年前这茱萸寺的方丈亲自种下的，历经几代霸主，几厉春秋，几位方丈，仰天地之气，沐神明之光，早已修得正果，飞升成仙。树长得高昂而巨大，那么多年了，依旧枝繁叶茂，郁郁葱葱。同样，几番春秋，无数的人将美好的期愿许在这树上，一树青葱，一树火红，只是不知道又有多少人实现了愿望。

人之一生，须臾数年，总不如意，那就祝她下辈子投个好人家，普普通通、平平安安，不求大富大贵，但求平安顺遂。

拜别了店老板，容鱼在这城中倒还想再和一人饯别。走向寻常爱走的街道，果不其然，那人就在那儿。

”医者果然没有食言。“

”怎样，可有你想要的答案。“

”有了。“

”似乎不太好。“医者微微皱眉。

”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但我知道了答案，心里的结就解开了。“容鱼淡淡地说。

”经历多了，自然就看开了。“

”谢谢你。“容鱼如释重负。

”不谢。只是你，要走？“

”对啊，当个自由散仙。“容鱼微微一笑。

”这世人都叫我半仙，侠女可别抢了我的名号。“医者也笑了。

”好说，江湖再回。“

”再回。“

浅浅的道别，浅浅的相见，江湖真能再会吗？谁都不知道。江湖凶险却又偏偏有无数人向往的自由惬意。而这一别，或是重逢的前章，或是永别的结尾。所以江湖人不问来路，不言去处，轻轻地来，如烟的去，不带走一丝云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