熠止容雨长 第21章 第 21 章

在盛宴的第三天晚上，皇城开办了一场空前绝后的灯会，虽非元宵佳节，整个京城却处处张灯结彩，不是新春，胜似新年。

如此烟花胜地，阿宁岂能辜负，天还没黑，就张罗着要去昌平街上去。这是她第一次光明正大地出门，圣上下旨，此次灯会效仿元宵，门门户户姑娘少爷都可到街上巷上赏灯猜谜。这下可好，就算永安侯不同意也没辙。

昌平街上灯火通明，街两边皆是小贩做的各式灯样，有兔灯、莲花灯、红灯笼……挑的阿宁眼花缭乱，最后，她出钱，给巧翠买了盏兔灯，自己拿了一个大红的鲤鱼灯。

看着这个鲤鱼灯，阿宁总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她一眼就相中了她，红红火火，年年有鱼。就在阿宁回味这种特殊的感觉时，一个白色的身影从身后闪过，她迅速捕捉到了那缕一闪而过的云烟，转身拉住巧翠跟了上去。“裴思定，我倒要看看你要去哪？”

白衣公子走的极快，穿过长街、闹市、酒家、茶馆，一转身拐进了一条小巷，顺着小巷跟过去，没走几步就到了一个岔路口，四面都是路，那人却早就没了踪迹。

“小姐，你追的是谁啊？”气喘吁吁之下，巧翠在一旁问道。

“追到了你就知道了，这四条路，你猜他走哪一条？”

“我也不知道。”

“算了，就走这一条。”阿宁信誓旦旦地指着眼前这一条路，顾不得巧翠的唠叨，一把拉起她就往前走。

这路越走越偏僻，巧翠不免有些紧张，阿宁却仍旧头铁般地往前冲。越往前进，人越稀少，京城百姓大多聚集在昌平街上，往前走反而离烟花胜地越来越远。

“小姐，我们回去吧，前面黑灯瞎火，肯定找不到了。”巧翠拉着阿宁道。

“嘘～”阿宁做出一个手势，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歌声，曲调婉转、带着蛊惑与别样的旋律。这不是中原的歌声。

这两人小心翼翼，寻着歌声的方向徘徊、摸索。

月光皎洁，渗透漆黑的夜洒落出片片朦胧的光辉在这大成之地。夜色朦胧处，一个火红的身影在那里旋转燃烧，火烧之处一片璀璨，只有一抹白衣参杂着纯净与不羁，却让这团火烧的更烫更烈。

阿宁回眸间瞥见了那洁白无暇的雪，只是近在迟尺间还有一团燃烧正旺的火焰，她的心在明亮了一瞬后旋即被烈火炙烤着融化了。良辰美景，才子佳人。她应该早就想到，像裴思定那般的潇洒公子什么样的女孩不认识，像阿岚那般如火焰般真挚撩拨的女子谁人见了不心动。

只是忽然撞见了，她的心还是稍稍震颤了一瞬，即使他们只是在凉亭上一站一卧，没有过分的亲昵，没有多余的交流，一个人唱着，一个人听着，可阿宁总觉得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落下了，透过烈火寒冬，她看到了白雪凋零，冻川瓦解，枯树生枝，万物复苏。

她旋即折转身来，拉住巧翠往回走：“走，回去。”

“不找了。”突如其来的转变让巧翠都有些惊讶，她没有看到那场烈日白雪，自也是不懂得阿宁心里一颗冰心的悄然融解。

五年前，阿岚还是个未满十岁的孩童，她是古纥最小的公主，父亲是古纥最尊贵的王，母亲是古纥氏族力量最强大部落的长女。那时的她天真无邪，至尊至贵，她不懂得战争的残酷，不理解外界的纷争。

她只知道父王很忙，常常外出，兄长也是，有时还会流着血回来。家里长辈告诉他，父王兄长是世界上最骁勇善战的战士，战无不胜，所向披靡。而对于真正的战士，流血受伤乃是最平常的事情，在战场上杀敌流血是所有大好男儿此生最光荣的事。

直到有一天，阿爹重伤归来，同时还领回一群外乡人，听阿娘讲，他们是中原人，是来讲和联盟的。人群中一个高个子的青年吸引了她的印象，他走在队伍的最前端，一身黑色战甲，头戴银冠，腰佩长剑。他大步流星走入帐前，在古纥最勇猛的男儿面前，没有一丝胆怯与懦弱。听哥哥说，他是中原一位王世子，年轻有为，骁勇善战。这话从最是高傲的四哥口中说出来，使她不得不对这个王世子多了几分好奇。

在王城的后花园她挑衅了这位年轻的世子，她高傲地仰起头：“我要和你比试比试，看看是你的长剑锋利，还是我的断魂鞭厉害！”昨天晚上，一向倨傲的父亲说自己败于此人的手下，她不相信也咽不下这口气。

那人浅浅地笑了，蹲下身来，摸了摸她的头，她厌烦地甩开，那人又笑了：”好啊，我在京城等你，等你长大了，我和你比试。”

一晃多少年过去了，昔日的孩童长成了明艳动人的少女，只是她渐渐忘却了那个中原人的模样，也淡忘了曾经的誓言。

“要是我输了，我答应你一个请求。要是你输了，你拿什么赌注。”

“要是我输了，我也答应你一个请求。”

他脱口而出的赌注，她满不在乎的一口答应。

她渐渐遗忘了孩童时约定，他却始终记得那个赌注，那是他最后万人崇拜、敬仰，人人感慨后生可畏的日子。

以他的手段，想见到古纥小公主并不难，可他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害怕，曾经的他早已死在了古纥的那场战役，如今的他放荡不羁、潇洒风流，那么纯洁明朗的她看到他这个样子，会失望吗，曾经高高在上的对手，现如今或许连站上武台的资格都没有。

可他还是去了，他知道人这一辈子很短，有时候错过就是一辈子，他不想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当他懒散的目光碰上她澄澈明亮的眼睛时，他忽然释然了，她忘记了，忘记了那场风雪，忘却了那次唐突的见面。

他同她戏说着笑话，与她讲述着这中原的奇闻妙观，同对待其他女子一样。他的侃侃而谈，风趣幽默迎来了女孩的欣赏喜欢。他带她逛酒肆，赏景观，他熟悉京城里每一家酒馆的名菜，清楚知道每个美景奇观的路线，那几日，他依旧潇洒快乐，她随着他，也是雀跃的、期待的。

那一晚，他约她到昌平街外卢春亭上一同赏月，人人都去城中看花灯，以至于少有人留意，那天是十五，月亮特别圆。

他一边喝着酒，一边悠然道：“给我唱首歌吧，你家乡的歌。”

她不拘泥，也不推辞，张口就来。清亮的女声伴着酒意仿佛把他带回了古纥的战场，美酒、美女、剑戟、热血……早已溃烂成泥的时光，他早已忘却的记忆仿佛又回到了他的身边。他大口闷了几口酒，有些事，忘记了，就不该再想起。他将目光停留在那个火红的少女身上，还是一如既往的洒脱、骄傲。那么明丽，那么尊贵。

圆月皎洁。天南海北，碧落黄泉，只此一月，共赏一月，那么多年了，什么都变了，唯有明月照人心，唯有它日落而生，日出而隐，春夏秋冬，年年岁岁，永远高挂着，从未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