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兰这一次往外头传递的消息十分简单,那就是让方家班按照明月公主那边的情况,写一出托古讽今的戏文来演。
如今的方家班也算是秋兰成功经营出来的品牌了,一则他们的戏文是专门请人编排的,好听也好记,二则是他们的新戏出了第一场之后,就会将那戏文刊印给卖出去,此后诸君是乐意改了唱词儿就改了唱词儿,乐意去该了说书,那便去拿了说书。
但无论是说书还是唱曲儿,终究不如看戏,就算什么也看不懂,好歹也能看个热闹出来。
如今虽然也有些别的戏班子也仿照方家班的模式开始唱戏了,只是终究还是比不过方家班,而方家班也在暗地里将这些戏班子收编了。
至于收编的方式,自然和秋兰收编他们的方式是一样的。
只不过收编之后的其它戏班子,基本上都是在京城以外谋生计,唱的戏文也是从燕雀楼通过他们的送信方式送到京城的。
换句话说,这也是秋兰给自己壮声势的方式。世家清流们靠读书来划分彼此,壮大声势,乃至于控制内部,而秋兰就通过戏文来做同样的事情。
既然儒可以以文乱法,侠也可以以武犯禁嘛!
要说方家班的戏文为什么好,那当然是秋兰专门请人写的。最开始的时候,秋兰确实只是自己去写故事,然后由方班主按照戏文的习惯等等,加以修改,再返给秋兰重新润色,如此反复几次,才能磨出来一出戏。
但后来秋兰忙着经营燕雀楼的情报体系和江湖买卖,这戏文的事情,实在就无力负责了,不过方班主和一位原本是做教书先生的也一起磨合过戏文,最后这活秋兰便索性雇了这人来做了。
刚正式接了这活的时候,还是这位先生和方班主一起做,后来这位先生也能逐渐地独当一面了。
这次的戏文用的是大朝时代的故事,只不过戏说的成分很浓,黑白之间也是泾渭分明。不过这种形式的东西,本身就需要将角色一定程度地脸谱化,这样才能更好地激起观众的情绪。
对,那个角色就是个坏人,恨他就行了,什么不满的情绪只管发泄就行了,平日里堆积的对张地主李老板孙把式何总管的不满,都发泄出来就是了。
故事讲的是大朝末年,内有妖妃,外有权臣,间有宦官干政,外戚当道,大将军驻扎于北关,抵御如月国侵袭,却因为朝臣倾轧,外戚争利,宦官弄权,妖妃谗言,在孤守蓝关十八年后,蓝关城破,于城头跃下,壮烈殉国。
北关城破后,如月军队长驱直入,大将军还魂看到这一幕,虽死不甘,于阎罗殿前哭诉,却得知自己是被自己人给出卖了,连着如月占领的城池,也不过是权臣与如月的交易罢了。
历史上倒是确实有这位将军,也有那位权臣和妖妃,只是可能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一段。在真实的事件里,妖妃不过就是个普通的宫女,和大朝的皇帝也是十分相爱的,当时人对她的评价也更多是“妒妇”,而非“妖妃”,至于妖妃的外戚,所领更是虚职。
至于权臣,固然威胁了皇权,但总体上还是维系了当时脆弱的安定。当然宦官同样也没什么错,他们不过是皇上夺权的工具罢了。
可是皇帝想要掌握本该就属于自己的皇权,好像同样也没什么错。
大朝覆灭的原因,这些年来也一直有人总结,只是说来说去,也就是老一套,说皇帝昏庸,宠信宦官,说妖妃当道,误国误己,要么就是说权臣之过。
但可以肯定的是,权臣从来没有和如月达成过什么交易,甚至在大朝都城城破之时,同样选择了以身殉国,反而是当时自诩清流的读书人,转头便将子侄送入了新朝的朝堂,大启,梁国,郑国,蔡国,邹国……他们虽没有完全掌控各国的朝堂,却始终是活跃在朝堂上的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真真正正地诠释了人走茶凉的现实。
大朝末年尽管民不聊生,可到底从未亏欠过这些人,但凡他们少搜刮一些民脂民膏,也不至于让人发出“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的呼号,可他们也不过是看着在筛了象牙香粉的席子上跳舞的美人,然后鼓着掌,醉生梦死地便换了新的主子。
秋兰的确是读过书的,也很清楚这段故事究竟是怎么样的,可她还是同意了这部戏的出演。
因为在她看来,权臣或许无辜,可在这台戏里,这个符号所对应的文武百官,没一个是无辜的。而当大朝国破时,他们跑了,他们对应的家族也跑了。
可是他们脚下的土地跑不了,这片土地上的百姓,也同样跑不掉。
而百年之前这些人在做的事情,今天可不是就在大启,又重新上演吗?
为了争权,为了讨皇上的信任,皇上捧着明月公主,他们便也捧着,任由着皇上把她捧得高高的,然后再说皇上把她捧到了不该有的高度。
他们任由她被送到梁国去和亲,换取他们的富贵安宁,说公主为天下养,自然也要为天下计。可皇子们同样为天下养,他们又为天下计了什么?
争权夺利?还是仗势欺人?
现在公主带兵打回来了,还带着梁国的人质,结果朝臣们讨论了一圈,最后竟然就得出了一个不去接应的结论?
骂他们,一点也不亏。嘴上说着自己的大朝正统,说着要光复大朝,可实际上现在连派人去接应公主的勇气都没有。
秋兰甚至还着意改了几句大将军在阎王殿里的戏词。
倒也不完全是因为她自己也不太明了原因的恨意,也有为了迎公主造势,让戏文更贴合眼下情形的意思。
毕竟听戏的人不少,可真正传戏文的人,都是那些只听个趣的人,你若是把这东西设计得太复杂了,人家可一时半会转不过这个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