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繁华 第61章 锦瑟无端五十弦

半个月前。

宸极殿的香炉里，袅袅地升起温暖的甜香。层层帷幔里的君王早已骨瘦如柴，奄奄一息。

他说：“给我……给我……”

因为他的意识实在迷离得厉害了，所以半天也没说出来，他究竟是要什么。

美人坐在他的床边，巧笑倩兮，看着他垂死挣扎的模样，脸上却浮现得尽是温柔的笑意，她举着一个小小的瓷瓶，柔声且妩媚地问着皇上：“皇上~您要的，可是这个？”

皇上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小瓷瓶，立刻便从床上挣扎着要去够那东西。

可那美人却只调皮地将胳膊向后撤了一下，而后笑嘻嘻地道：“可是臣妾不想给您呢？要不……您学个狗叫？”

皇上只用那带着浓重的黑眼圈的双眼，猩红着盯着那小瓷瓶，嘴巴闭得紧紧的，骷髅一般的身体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努力去够那可望而不可即的瓷瓶。

这事情说起来，总归也要有十年左右了。

这位雪贵嫔入皇宫，原本就是要刺杀启国皇帝，引起大启的内乱的，只不过她用的方式，似乎不大稳定。

在侍寝的当晚，她给皇上用了一碗加了毒菌粉的参汤，本来以为能杀掉皇上，却未想到，那东西并没有致死。御医也来诊了脉，但诊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本来也是要将雪贵嫔给抓起来的，只是雪贵嫔身上的香料本身就带**的作用，皇上竟然就在雪贵嫔的床榻上睡了一晚上。

这之后雪贵嫔便三不五时地去宸极殿求见，有的时候是带吃的，有的时候是带用的，皇上统统不见，可某天晚上的时候，雪贵嫔直接捅了皇上的窗户纸，将身上的香料吹进了大殿里，而后堂而皇之地将大殿的一众守卫全部撂倒，进到宸极殿里侍寝了。

再后来，就是皇上开始离不开那毒菌粉了。

那本也不是简单的毒菌子磨成的粉，而是用多种毒菌炮制而成的毒。让皇上产生依赖，本就是计划之外的效果。

但是她身上用的香，一开始便是只对男性才有用的**香，若是被使用者进入了睡眠状态，甚至能起到催眠的作用。

这中间只有一段时间，是雪贵嫔有了身孕，两人才没什么接触了，自从九皇子出生之后，雪贵嫔便几乎像是黏在了皇上的身边，恨不得吃住全在宸极殿。

最开始的时候皇上倒是也不怎么需要那毒菌粉，因此多半的时间还是在带着明月公主的，但自从小徐皇后死了，皇上这边对那毒菌粉的需求，也陡然变得强烈了起来。

如今不过几年的光景，便就成了这个样子。

想来雪贵嫔应该也是盯着小徐皇后养子的位置吧。如今小徐皇后没了，她也想硬将九皇子推上皇位了。

因此这个时候，皇帝也就显得有些碍眼了。

这毒菌粉并没有什么解药，皇上在这床榻上的日子，便也只是一日一日地熬着，等到雪贵嫔戏弄他戏弄够了，才会将那小瓷瓶里的粉末分给他一点点。

没有这东西的时候，是折磨，可有了这东西的感觉，同样也没好多少，时间久了，皇上已经真的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他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一个还没有全黑的晚上，压抑的青色天空里甚至隐约透着绿色，黑压压的云将空气糊得密不透风。

他光着脚，踉跄着从宸极殿的床榻上跑了下来，御前的人，没有一个阻拦的。

他一路跑着跑着，来到了城墙上，那里一个人都没有，风又大又冷，可吹在身上却有那么一点点的暖。

太阳还未完全落下，脚下的砖块透着凉，也透着热，冷冷热热的，让人分不清是真是幻，城楼下什么都没有，他从上往下看着，仿佛城楼下的东西都在扭曲着，变幻着，恰如一点点毒菌粉所能带来的效果。

这一刻，长年累月的疲惫再一次爬上了他的心头，让他觉得自己头重脚轻，随后便一头栽了下去。

下落的速度很快，又似乎是静止的，在眼前快速的色彩变化中，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发妻。

温柔，端庄，像是每个男人梦寐以求的妻子，任劳任怨，予取予求。她的背后是徐家，可自从嫁给他的那一刻起，她便一直一直地站在他的身后坚定地支持着他。

自她走后，便再没有人这般待他了。

安妃与赵妃也都很漂亮，也漂亮得各有千秋，只是无论是她们中的哪一个，心中最看重的都是她们的父兄，都是她们的家族。

只有她不一样，满心满眼地都是他。

可她偏偏就死了。

一定是她的妹妹照顾不周！

一定是有人要害死她！

她怎么会离开他呢？她明明就那么爱他？

干枯的身体怦然坠地，可声音却是那般的细微。

他没死，他还没死。

他听见了奔跑的脚步声，听见了小宫女“皇上在这儿”的声音，也看到了雪贵嫔放大的脸。

她还是穿着初见时的白色衣裳，裙裾拖地，一步一步都优雅极了。他不爱她，只是她太美丽了。

只是南盛太需要被拉拢了。

他看见她蹲下来，脸被放得越来越大，而后用她那好听的声音，和她依旧不太顺畅的启国话，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的原配皇后，根本就不爱你。”

皇上拼了命地想要摇头，可他此时却是一动也不能动，他还听见了那个声音继续絮絮叨叨地说道：“你不会以为她真的爱你吧？她为什么要爱你？她生来就是要做太子妃的，至于太子是谁？你以为她真的会在乎吗？”

他想要出声反驳，可是半天也只吐出了两个血泡泡。

“你是想说你很快就能和她永远在一起了？”雪贵嫔忽而站了起来，笑得轻蔑，“你害死了她最爱的小妹妹，你觉得她做了鬼，就能放过你吗？”

他还想要做些什么，只是雪贵嫔转头便就走了，等到走了好远好远，雪贵嫔身边的宫女才问道：

“娘娘，大徐娘娘真的很爱小徐娘娘吗？”

雪贵嫔的回答太远了，以至于皇上根本听不清楚，在最后吞咽了几口血沫子之后，他终于是瞪大了眼睛，断了气。

满脸的血迹甚至让他的骨瘦如柴，都看上去不那么吓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