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在初始阶层的最后一天,她以为自己今天依旧会失败。
她正被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胖小子用脚踩在脚下,纵使她使出浑身解数想从他脚下爬起来,奈何也只是徒劳。
胖小子将他的脚从她背后挪开,又重重的踩在她的头上,她左脸贴紧地面,右脸则被他鞋底狠狠摩擦。
“丑八怪,服不服?!”
“……”斐然未语,依旧强撑着地面想爬起来。
力量的悬殊,让她站起也是一件十分难的事。
“服不服?服不服?”胖小子使劲的摩擦了几下斐然的脸。
她眼前忽然闪过昨天那个男孩,想起当时男孩满脸鲜血和倒下时依旧喊着我不会放弃。
继而又是师父的画面一闪,那时她还在栖霞山,身边只有师父,每天,师父都会把他亲自煮的茶放一杯在她的面前……还有她趴在书堆里看书,师父也在一旁拈了本书在看,窗外的光洒进角落,照在师父身上,整个人都像镀了层金光……
她只需一转头,师父就在那里……
她不能被困在这一辈子,她要出去!她要完成任务,她要回栖霞山,她要找师父!
也不知哪来的力量,斐然忽然又有了拼劲,握紧拳头,一字一顿的说道:“我,要,出,去!”
“什么?!”胖小子挑衅的问。
“我说,就,不,服!”斐然强撑地面,咬牙继续说道。
“嗯?”这无疑更加惹怒了他,他便挪开脚,转而飞快的踢向了斐然的腹部。
斐然便摩擦着地面猛地飞了出去,直至撞墙停下。
“咳!”斐然口中吐出鲜血。
腥甜滋味她已尝过无数遍,早已习惯。
“你再说?!”胖小子走了过来,一脸不屑的居高看着斐然。
“我不服……”斐然的声音几乎弱不可闻,但胖小子还是听到了。
斐然此时仰面躺在地上,只见胖小子再一次抬起脚向她踩了过来,她赶忙双手撑着。
“说服呀,说服我就让你少受点苦!”胖小子满脸狰狞,恶狠狠的一边跺着斐然一边说道。
“不服,不服,不服!”斐然继续坚持喊道。
只要不死,她就不服!
胖小子嘴里骂骂咧咧,俯身一拳向斐然打了过来,斐然吃痛受了一拳,还未缓过来,便见胖小子又抓过她一条腿。
“废了你,让你嘴硬!”说着胖小子便用力扳折斐然的腿。
斐然知道再这样下去,她的腿必定要废。
可她不能废,那样她更不可能走出下禅宫,所以她奋力挣扎。
“不!不要!”斐然使劲,空出的一脚奋力踹向胖小子。
胖小子一个猝不及防,倒在了一边,爬起来后猛地朝斐然扑了过来。
斐然看着他,忽的双眼一闭,似是自己的右手在空中向右划了一下,只听“轰”的一声,再睁眼时,胖小子已经躺在了墙角。
是灵力,她的灵力被激发了……
有仙者赶来,制止了这场打斗。
胖小子还在墙角迷糊中,只听一个仙者对斐然说:“灵力激发,直接升入一层。”
那时,斐然有一阵恍惚,继而是兴奋传遍四肢百骸。
她成功了!她成功了!离出去,又进了一步!
而后,她跟着仙者进入新的一层,开始了新一轮的争斗比试。
也是奇了,斐然感觉体内有一股神奇的力量,每每发动灵力,一股灼热之感便冲向右眼,而且这股灼热之感,推动她全身的脉络,让她在短时间内灵力大涨。
很出乎她的意料,自初始阶层过后,似乎一切都开始好了很多。
然后她又用了几十年,终于达到了最终层,参加了最终章的比试。
灵力修炼结束的那天,斐然站在下禅宫前。
她的面上挂着一张铁青色的面具,那是白妃托人在这天给她送过来的。
面具的额中镶着一颗绯红的水滴形宝石,在透过琉璃瓦砾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而面具后的面容,再无来时的快乐。无光的右眼,又暗淡了几许。
百余年的历练,足以让曾经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脱胎换骨……
“嗯,很好。”再见到白妃时,她竟挂了笑容看着眼前纹丝不动的斐然。
“至此,你也算不辜负你师父与本宫对你的期望。”白妃走近,面容一如既往的清雅,额前的流苏也随着她的步伐悠悠晃动,一双世人羡煞的凤眼正瞧着斐然:“吾儿自小因为一些缘故,无法习练灵力,虽有慧根,却无半点仙术。所以有你护吾儿,吾甚是欣慰。”
“能护公子周全,是斐然的荣幸。”不知何时学会的客道,但内心亦如铁面后一般,毫无波澜。
白妃摆摆手,有人端着一个锦盒上来,白妃亲自打开,里面是一支长鞭,单调的黑色,也没有别的什么装饰,简单的很。
“想来你还没什么武器,这长鞭便送你了。”白妃示意那人递给斐然,“此乃上古神时,浑夕山肥遗之皮所做的长鞭,无特别功效,唯特别坚韧。”
“是,斐然谢过娘娘。”斐然恭敬的接过,然后朝白妃一拜。
“来,我带你去见见公子白。今后,你便是他的贴身侍从,不用去下禅宫了。”白妃往前走,兀的又转过身:“闲暇时,也莫要忘了练功。”
“是,斐然谨记。”
白妃与公子白同住在北境,白妃住在北境琉璃宫,公子白住在北境的翊寒宫。
虽都在北境,但一个北境最东,一个北境最西。北境东还好,有昼夜之分,可北境西却是无尽的夜。
越过些蜿蜒的走廊,走过几条稍平坦的路,天色也渐渐转为墨色,偶见几颗星,单挂在天边。
路上遇到几个仙婢,虽都朝白妃行了礼,但刚背过白妃,便互相窃窃私语起来。
“到了。”斐然应声抬起头,便见一匾牌书着“翊寒宫”三字。
斐然紧随白妃的步伐进入宫殿,可偌大的宫殿,伶仃几人都无。不比白妃的琉璃宫,宫里平日打扫陈除的侍婢倒还是有的。
绕过一方池塘,远远地,斐然便看见在一片琉璃灯盏中,一少年正伏在石桌边写着什么。
“瑾儿。”白妃叫,少年便立刻停下笔,梨涡一旋,朗声喊道:“母妃!”
白瑾走到白妃面前,面上欣喜之色不加言说,但还是规规矩矩的向白妃行礼。
“吾儿在练字?”
“嗯,近日无事,儿臣便自己端了墨在练字。”
白妃欣慰一笑:“吾儿从不让母妃牵挂。”随即又伸手摸了摸白瑾的面庞。
“瑾儿长大了,自然要学着让母妃放心。”末了,白瑾抬起那双酷似白妃的凤眼,点漆瞳仁中波光点点:“母妃日后可能常来看我么?”
白妃听闻,只是微微侧身:“以后,由她来陪你,可好?”
斐然稍稍向前一步,透过铁面,清楚的看到白瑾,他还是亦如初见时那样,让人看后,不忍转瞬。
“瑾儿,这是斐然。”
“我知道你。”白瑾温和一笑,靠近斐然:“你带面具了?”
“嗯。”斐然看着离她如此近的白瑾,忽觉面颊微热。
“哈哈,难不成是母妃怕你吓到我?”白瑾嘴角上扬的更大了:“你叫非然?”
“嗯,斐然。”
“怪名字!你人怪名字也怪!”白瑾说。
斐然低下头,久久才回应一声:“噢。”
想起是师父给她起得名字,斐然有些不服气,最后小声加了句:“是文采斐然的斐然,只是作姓氏声调不一样。”
“噗哈哈哈……”白瑾忽的捧腹大笑,继而弯下腰,与斐然四目相对:“嗯嗯,我喜欢。”
嗯嗯,我喜欢。
彼时,斐然两千四百三十岁,白瑾三千岁整,他们的仙龄相当于凡龄的十岁左右。
而这一句话,是斐然自来北境后第一次听到的一句颇有温度的话。其实,也算是自出生以来的第一次吧,因为师父也不曾对她说过喜欢。
“从今往后,我叫你小然,我到哪,你到哪。”白瑾似是十分开心,毫不在意的牵过斐然的手:“来来,我带你看看你日后居住的地方。”
常刮似冬风般冷冽寒风的北境,今日刮得风竟带有些许暖意。
或许,北境的春天要来了吧。
斐然就这样被白瑾拉着往里殿内走,蓦地回头,便见白妃一人站在那。
夜风飒飒中,她平日冷峻的面容上竟有一丝无名的动容,眼中似乎也盛了不知名的液体,随风一过,兀的流下……
斐然就立在床边,但见白瑾微微动了一下,发出一声闷哼:“嗯~”
白瑾微微张开那双丹凤眼,迷瞪的望了望床边的斐然。
“早啊小然~你又起得这么早。”白瑾又望了一眼外面依旧一成不变的黑,但凭着多年的经验与习惯,知此刻已是清晨。
“照看公子,这是我应做的。”
“咦,咱俩住在一起多久啦?”白瑾自床上坐起,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斐然听了白瑾的话,“腾”的双颊又不自觉的泛红,“嗯,约莫,约莫有小半年了。”
斐然内心奇怪,自己这是怎么了,好多次莫名的就心情有些起伏。
“对呀,这么长时间了,你还如此拘束,这可不像刚来时的你啊~”
刚来时的我?斐然忽然又想起下禅宫里的生活,那里与她一句水深火热已不足表达她当时的煎熬……
从下禅宫里出来几月有余了,她夜里睡觉还是时不时的就惊醒,一惊醒就再难入睡……
她在下禅宫见多了人性之间的残暴,也见惯了仙官们的差别对待和冷眼……为了口吃的,要讨好仙官,他们开心了,自己才不至于饿着肚子……
是啊,下禅宫几百年的历练,早已让她物是人非,不再是从前了……
白瑾见斐然不说话,不知她在想什么。
他兀的步下床,顺手摘了桌上的一颗葡萄,“喏。”他伸手递了过来。
斐然看着眼前的葡萄,犹豫了许久,再抬眼看白瑾,却是一副你快吃的模样。
斐然慢慢伸手想去接,白瑾却将手打了个转,又递到斐然面前,斐然看他,他依旧一副你快吃啊的模样。
斐然便涨红着脸,慢慢靠近葡萄用嘴去接。
但见嘴刚张到一半,白瑾便兀的收回手,堪堪自己用嘴接了葡萄。
又来!这下斐然的脸涨的更红了,连带着脖颈一块,红到了耳边。
她暗自叹息,多亏戴了面具……
与白瑾朝夕相处的这些天,斐然算是明白了,白瑾才不像看上去那么温文尔雅,有些时候简直坏透了!
“哈哈哈,小然,又上当了吧?”白瑾一脸小人奸计得逞的样子。斐然倒觉得自己脸丢大发了。
“小然,你生气啦?”白瑾见斐然一直垂着头,又不说话,便悄悄移步到她跟前:“哎呀~小然,你可别恼我啊,我这不是见你一直太拘束嘛。小然,小然?”
斐然左右拗不过白瑾的围攻,想着说没事,猛地一抬头,便对上了那双颠倒众生的凤眼。
“额。”斐然一时无措。
幸得有铁面,幸得有铁面,她不禁多次暗自庆幸,虽不知自己为何这样,但知道满面通红,定然让人看了想笑吧……心下忽有些不愿人看到。
“小然,你不气啦?”
“斐然不敢生公子的气。”
“你真是的,都说了母妃不在,我们就是朋友,不必这样客道。你再这样,再这样……”白瑾故作恼了的样子,边说边抬手在斐然的面具上轻弹一下;“再这样我可要真罚你了,罚你让我弹十个脑门,不准隔着面具的。”
斐然心下一动,不敢看白瑾的眼,只是呆呆的盯着白瑾那面颊旁旋起的梨涡:“好。”
她觉得自己大抵是有点发病了,总是有些时候心神不宁,且常常气息不稳,面红耳赤……
也不知道这病会不会越发严重……
“走,我带你去看看我的秘密基地。”白瑾转身,一阵风似的冲出了殿外。
“等……公子,等等我!”斐然心中苦叫一声赶紧的跟在白瑾身后。
她这公子啊,可比当初在栖霞山的她闹心太多了!要是没有点超强反应能力,怕不是上一秒跟自己的公子对话,下一秒你就不见他的踪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