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容依依趴在窗沿失神地戳盘在窗沿枝条上的小嫩芽。
“公主。”宫女红桃满脸笑容地推门进来,见容依依还懒洋洋地趴在窗边,漂亮的笑容一下子垮了:“公主!您怎么还没梳洗呢?!今日可是陌世子前往北凉的日子,公主不是向来都与世子交好吗?公主还不赶紧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好去送一送世子!”
容依依依旧发呆,不理会红桃急得跳脚的声音。
是了,时间过得太快,自温贵妃的那对双生子病逝算起,长长的四年,如今回忆起来,竟只是短短的一瞬。
这四年,温贵妃的脾性越发疯癫起来,却依旧盛宠不衰。虽然在她的手里,位份低的小妃嫔落胎的落胎,死的死,疯的疯,但容依依和容澈却出乎意料地被温贵妃放过了,就在容依依暗自庆幸的时候,却偷听到容澈与容陌的谈话,这才明白,原来温贵妃放过他们,不是因为忌惮皇后或是什么,她只是无视了他们。
什么最打击人?
不是将他击败、让他再无反击之地,而是无视他,这无异于在告诉对方,他不配,不配与自己为敌,甚至不配被自己击败。
的确,容澈和容依依在后宫之中无依无靠,只是温贵妃眼里的小蚂蚁,一根手指头都能碾死,尽管容澈近年来已经初露锋芒得到小部分朝臣的重视,尽管容依依借着傅雨白的名头在后宫里博得一席之地,尽管他们已经靠着自身搬离了那间小小的冷宫……
但似乎依旧改变不了他们随时都能被摧毁的事实。
今日是容陌出征的日子。
北凉虽然已经归顺于燕云国,但边境总是时不时出现大大小小的暴|乱,需要派人去解决。如今朝堂上温贵妃所出的二皇子容时、慧妃所出的四皇子容玉都是炙手可热的太子人选,自然不会派他们去,而容陌身为年轻一辈的翘楚,自然担当起了这个职责,今日就是他领兵出征的日子,待他凯旋,必定封王。
容依依还发着呆,红桃就已经三两下给她换好了衣服,上了妆:“红桃知道公主素喜素妆,但今日毕竟是陌世子出征的日子,这一去,不知要多久才能归来,所以公主一定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风风光光地去送世子。”
红桃是她搬进寂月殿后容澈亲自为她挑选的贴身宫女,也是寂月殿为数不多的宫婢的管事,身世比较悲惨,但是性格却开朗得很。
容依依望着铜镜里落落大方的女孩,虽未长成,却是个美人胚子。容依依不忍打击红桃,只好先支开她,然后偷偷抹掉脸上的妆容,又拿起胭脂左描右画,愣是把自己化得低了好几分姿色,这才满意地偷偷摸门跑出去。
花园里的百年老树下,容陌独自负手立在一旁,抬头望着老树枝干上的嫩芽,似乎在想些什么想得出神,但其实只要仔细观察,便可以发现他目光飘忽,视线虽落在前方,但心思却不知飞到了哪里去。这要是被宫人看了去,定要暗吃一惊,不知这人人称赞的汉王府世子,竟也有走神的时候。
“陌哥哥!”
容陌回神,转头深深望过去。
已经九岁的身体跑起来格外的朝气,脸上的笑容虽然稚嫩,却像是含苞待放的鲜花,让人不忍亵渎。
容陌又开始失神,他想起初见这个小女孩的时候,她身上都是破旧的衣裙,脸上布满泪痕,身形也很瘦弱,眼睛迷上一层薄雾,但也遮不掉她眼里的倔强和警惕。可如今,那份警惕没有了,倔强尚在,还多了几分坚韧,当初那个可怜兮兮的小女孩,在他的帮助下,变得迷人、自信、可爱。
他颇有“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慨。
“陌哥哥,你怎么在这,按规矩不是要先去殿里与父皇辞别吗?”容依依跑到容陌几尺外便停了下来——如今她已经九岁了,男女有别,跟容澈尚且还要分殿而住,跟容陌自然也要保持适当的距离,特别是眼前的这个少年,不,应该说是男人了,刚满十八,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虽然所有的媒人都是笑着进汉王府,苦着脸出来。
“现在时辰尚早。”容陌笑着,注意到容依依那刻意将自己化丑的妆容,眼神暗了暗,“你这妆……”
“啊,这个。”容依依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脸,“哥哥说,还是不要太引人注目的好,所以……”
容陌了然:“如此,也很好。”
容依依歪头,一时间弄不明白容陌说的是她这样子的做法好,还是说她就算这样子也很好看……不对!她在想什么啊!容依依又拼命摇头试图把这个想法甩出自己的脑袋,甩完后才想起旁边容陌还在看着,登时尴尬起来,小心翼翼地瞄了眼容陌,却发现跟前的少年郎的视线并未落在自己身上,他的目光兜兜转转,落到远处站在枝条上的小鸟上。
小鸟通体翠绿,站在树上蹦蹦跳跳,圆滚滚的一团,远远看去,反而像是一团绿毛球在弹来弹去,可爱极了。
两人一时没有了对话,安静极了,只能听到树上小鸟吱吱喳喳的声音。
容依依想起红桃说的话,低头搅了搅帕子,又扭了扭脚尖,闷声道:“陌哥哥,你这一趟,要去多久啊?”
容陌的声音像是从天边飘来般虚无缥缈:“五年。”
“五年,啊……”容依依抬头顺着容陌的视线去看树上的小鸟,却发现不知何时,那只翠绿的小毛球已经飞走了。
“五年,必归。”这次容陌的声音真实多了,暗藏着一份坚定,他望向容依依:“依依,我不在,你和阿澈……”
一定要安好啊。
容陌有些担心,这四年,后宫因温贵妃的癫狂而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当中,多位妃嫔流产丧子、十八皇子夭折、十二皇子溺亡……就连一向强横的淑妃和八公主容染月也在温贵妃的设计下失宠,双双被关入了冷宫,而诞下两位皇子,也是当今太子人选之一的四皇子容玉生母——慧妃,虽然成为了后宫中除傅雨白之外仅次于温贵妃的女子,但是其母族却被温家死咬不放手,在朝堂上屡屡被揭短,竟有了失宠的迹象。
而这一切,都源于温贵妃,都在厉帝的默许下发生的,这让容陌不得不多操一份心,但是眼见自己要离开京城,自己的弟弟又不跟容澈和容依依亲近,父亲又不理后宫之事,细想下来,诺大的皇城,他竟也找不出第二个能像他一般关心这对兄妹的人。
“陌哥哥放心,我和哥哥一定都会好好的,就等着陌哥哥五年后凯旋。”
容依依的话化解了容陌的烦躁,他看着眼前这个元气满满的女孩,嘴边的笑容多了一分无奈,他抬手,因练武而带有薄茧的指腹在摸上容依依的脸时却突然转了个方向,转向轻轻揉搓女孩柔顺的头发。
“好,我们五年后再见。”
容陌离开的时候,身披银色铠甲,飒爽英姿,迷乱了不知多少少女的心。在厉帝及众人的注视下,他潇洒上马,与平日温文尔雅的样子不同,此刻的他剑眉星目气势凌然,像是身经百战的不败将军一般,领着数万士兵,浩浩荡荡地前往北凉。
容依依躲在人群后边,远远目视那个英俊的少年离开,逐渐消失在茫茫路上。
……
【两年后】
“什么?!你说我的,我的潇儿,死了?”曹嫔不可置信地,滚烫的茶水被打翻,湿了她的裙裤,但她却什么也感受不到了,脑海里只回荡着方才的噩耗。
“娘娘节哀。”前来报信的宦官脸上却不见一丝悲伤,反而,是满满的嘲弄,“当初皇上为与西蛮和亲,特地选中了三公主,以望三公主能促进两国交好,可三公主呢?却辜负皇恩,悬梁自尽,丝毫不顾皇上苦心,百姓期望。娘娘,皇上近日身子有恙,又因十四皇子胡言乱语一事而动怒,老奴就劝娘娘别不懂事去皇上跟前哭天喊地的,三公主这一去,乃是大罪,皇上不怪娘娘教导无方,娘娘就该烧高香了。”
宦官嘲讽的笑容刺痛了曹嫔的眼,她疯魔似的拿起桌上的物什砸过去:“你滚!给本宫滚!你算什么东西,竟敢嘲笑本宫!”
屋内的宫人都被砸跑之后,曹嫔这才痛苦地倒在地上痛哭:“我的潇儿,潇儿啊!!都是姓温的贱人!逼我的潇儿嫁给那七老八十的西蛮王,他死了,我的潇儿还要嫁给他的儿子!如今一死,竟也不得清净……”
御书房内,厉帝刚服了药,动怒的火气降了下来,略浑浊的眼睛一一扫过底下的几个儿子,沉声道:“这件事,你们觉得如何处理。”
二皇子容时是众皇子中唯一一个封王的,说出来的话更有分量:“不过一个公主罢了,父皇只需再派一位公主过去便可。”
“只是,宫中并无合适的公主。”四皇子容玉微微笑道,其实何止没有合适的的公主,宫中这些年死了多少孩子,怕是厉帝自己也记不清了,如今宫中就剩下八公主容染月和十三公主容依依。
“不若八妹?”容玉笑眯眯地给出建议,果不其然地看见厉帝的脸上多了几分不喜。
“四弟糊涂!当初你我可是看着八妹与侍卫行苟且之事的,八妹的身子已是不洁,怎能与西蛮和亲呢?”
“那就伤脑筋了。”容玉依旧笑眯眯,但是却有意无意地撇了眼在一边默不作声的容澈,这让厉帝开始注意到容澈,只见他眯起眼睛,沉声道:
“如此,和亲西蛮,就让十三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