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卿依小跑去御书房,一路上,眼睛湿了又湿,她一次又一次地把脸上的泪珠抹掉。
——“依依可是饿了?”
——“依依,唤我陌哥哥。”
——“乖,依依你还小,等过些时日吧。”
——“依依如此貌美,让人心神荡漾。”
“容依依,她叫容依依。”
那傅陌唤的“依依”,究竟是在唤她,还是在唤已经死去的惊华公主?
自打十七岁回苏府的时候,苏卿依就知道自己长得像惊华公主,而自己也注定会成为惊华公主的替身。她一直告诫自己,自己是惊华公主的替身,但就算是替身也要有自己的尊严,那就是不能喜欢上把自己当成替身的那个人,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她心中完全不能做的事情,开始变了呢?
或许是一开始傅陌为她下妆容的时候,或许是第二天在傅雨白面前护着她的时候,亦或者是那夜带着她偷偷溜出宫的时候,还是说,是在每日里他待她温柔的时候?
苏卿依有些崩溃。
就在今天早上,在傅陌为她戴上脚链的时候,她就在心里承认自己沦陷了。
她恍惚想起自己一开始,便不想做惊华公主的替身的,所以入宫后,她都不会有意无意地去学惊华公主,她还为自己能做真正的自己而窃喜过,尤其是上次遇刺之后,容洛予跟她说,他不觉得自己是惊华公主的时候,她几乎都要高兴疯了!要知道,所有人都说她像惊华公主,只有那一刻,她终于找到一个,明确地告诉她,她不是惊华公主的人。
但是就在刚刚,好像都回到了原点。苏卿依终于明白傅雨白听到她的回答后,为什么会留给她一个冷笑,这是嘲笑?还是对当局者迷的讽刺?傅陌一声声的“依依”,是在唤她吗?
苏卿依迫不及待地想要去问傅陌,可是当她跑到御书房的时候,她又突然不急了,就好像心里早就已经有了答案,只是等着别人的承认罢了,可就算不承认,她也已经知道了,不是吗?
她没让宋轶传话,直接走了进去,殿内很安静,只有傅陌一个人埋首在奏折之间。可即便奏折很多,也没让傅陌上扬的嘴角往下拉,今天他的心情的确很好。
“依依?”傅陌发现了她,歪头想了想她到这来的原因,最后放弃思考似的为她展开双臂,“依依,过来。”
苏卿依没有过去,是傅陌走了过来,他握起苏卿依的手,微微皱起眉:“手怎么这么凉?可是哪里不舒服?”
“我……我有事想问皇上。”苏卿依的声音有些颤抖,又被她狠狠压下。
傅陌似乎没有发觉她的异样,依旧温柔地看着她,大手握住她微凉的小手,为她取暖,声音温柔得几乎能让人溺死在其中:“什么?”
“皇上……陌哥哥,”似乎是在增加自己的筹码,苏卿依换了个称谓,“父亲曾与我说,我像惊华公主,安郡王,太皇太后,就连云纹都这样说过……陌哥哥,我和惊华公主真的这般相似吗?”
时间仿佛静止了,窗外没有风声,就连树叶被风刮起的声音都没有,苏卿依只能听见自己狂乱的心跳声,以及傅陌细细的呼吸声音。
下一刻,这个燕云国最尊贵的男人笑了,他宠溺地看着她:“怎么会呢?”
苏卿依心底升起一丝期冀,但是傅陌接下来的话却将她好不容易拾起的期望彻底碾碎——
“依依,你就是她。”
依依,你就是她。
你就是她。
苏卿依想哭,但是却扯出了一个苍白的笑容——
也对,她不是早就知道的吗?相思画,不入相思门,难知相思苦。傅陌连这般苦涩的诗词都写了下来,登基五年,从未立后,从未碰过后宫的女人,仅仅是一张相似的脸,他就义无反顾地立了她为后……若不是心恋惊华公主入骨,你怎么会有这个机会当上皇后?苏卿依,到现在,你才彻底不再自欺欺人吗?
那夜之后,宫中传闻,一向和睦的帝后突然开始冷战,不,应该说是皇后单方面的冷战,皇上依旧如同以往一样。苏卿依已经搬回了留芳殿,傅陌每天还是会过去坐坐,依旧温柔地跟她说话,偶尔还逗弄她一番,不过苏卿依一直处于魂不守舍的状况就是了。
后来苏卿依听说,傅陌将惊华公主和容帝住过的那处冷宫给封了,原因不明。再者就是,二品大臣肖榔之子肖寒生欺辱皇室,被判流放,肖榔教子无方,贬官荆州,不日举家迁去。
对苏府处决的圣旨颁了下去,苏余氏以妒忌毒害刺杀皇后的罪名于四月初处斩,那是个春暖花开的季节。苏家倒了,就在众人以为皇后要失宠的时候,她身边的贴身宫女绿桃,便被大释,不仅脱去奴籍允许换回本名顾绿央,还被京中一对地位颇高却无子女的夫妇认作亲女,不日便会嫁与刚任职检察院副司的陈王做侧妃。
一个出身罪臣的贴身侍女尚且能加入皇家,这下众人搞不清楚这皇后究竟算是失宠还是得宠了。
绿桃出嫁那天,苏卿依亲自去了一趟,绿桃临走前,穿着嫁衣对着她行了一个大礼:“奴婢叩谢娘娘大恩。”
苏卿依扶起她:“快些起来,你现在已经是闻人家的嫡小姐,是陈侧王妃了,往后我不在身边,可要好好照顾自己。”
绿桃破涕为笑:“这本是我应该对娘娘说的,没有我在身边,娘娘要好好照顾自己才是。”
以绿桃的身世,是万万做不了正妻的,但是看陈王的样子,绿桃虽为妾,但他却不会有妻,也是段好姻缘。
“好好珍惜这段姻缘吧,说实话,我还挺羡慕你的。”
一向心细的绿桃正处在悲喜交加的情绪里,没有察觉苏卿依话里的苦涩和异样,对着苏卿依又拜了一拜,在众人的催促下才盖上红盖头上花轿。
看着花轿越走越远,苏卿依没有回宫,在闻人家里换了一身朴素一点的衣裳,不顾众人诧异的目光,抓着呆若木鸡的云纹就跑到街上走着,一边听着路人对陈王和绿桃这场婚礼的讨论,一边用手挡住眼前的阳光,微微上扬的嘴角表明她现在心情的愉悦。
“娘娘……夫人,再不回去,老爷可要急了……”云纹在一边焦急。
苏卿依不理她:“好久没遇到这么明媚的天了。”
打从那晚起,苏卿依就没什么心情了。
“傅陌,我沦陷至此,到头来,你却跟我说,我就是她?!”
苏卿依丢下这句话之后,就跑了。但她低估了傅陌,傅陌第二天乃至之后的每一天都还是温温柔柔地对她,温柔的模样像是那晚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一样,也不知道究竟是她低估了惊华公主在傅陌心中的地位,还是低估了她这个替身对他缅怀惊华公主的重要性。
苏卿依每天都是无精打采面无表情的,就在宫里传着她失宠的时候,她本着自保的心情,还想要不要演戏附和傅陌的时候,却发现她并不想笑,每次她违背本心这样做的时候,她就觉得脸上带着一副名为“惊华公主容依依”的面具,这面具太过紧密,让她喘不过气。
望着与自己擦肩而过的路人,苏卿依只觉得自己不知从何而来,又要去往何方,仿佛又回到了刚回苏府的那会,觉着自己像是四处飘荡的无名孤魂,却偏被困在一方井底,只不过以前是苏府,现在,却是整个京城。
“苏卿依?你在这做什么?”容洛予刚从陈王府出来,他与陈王虽是表兄弟,但感情也不深,只是去那里走个过场,嫌礼法过于繁琐便索性溜之大吉,反正这种事他干过也不下数次。本想着溜去郊外看看风景,可没想到路上碰上了苏卿依,想到这几天宫内的流言,容洛予不免多说了几句:“你方向走反了,皇宫在那头。”
苏卿依浅笑,容洛予正坐在马上,高出她大半个身子,她只好抬头:“现在我不想回宫。”
容洛予皱眉:“你不想回宫难不成还想上天?”
苏卿依直接当没听见这句话:“你要去哪?”
“京郊遛马。”
“带上我。”
“拒绝。”
苏卿依面无表情:“你不带上我,我回去就跟傅陌说你喜欢他。”
容洛予:“?!!”
苏卿依补充:“还说要入宫和我做姐妹。”
容洛予差点没从马上摔下来:“你怎么总是把我和大哥的兄弟情往那方面去想?老子喜欢的是女人!”
苏卿依想了想:“那我就说,你喜欢我。”
容洛予一脸嫌弃:“就你?就你?”
“那我说你意图非礼我。”
容洛予摇头,觉得苏卿依的样子怪得很,只当她是不舍得贴身侍女嫁人想找人发泄,想了想自己又不是她的出气包管那么多干嘛,于是双脚夹紧马腹,正要走,不料眼角却瞥到苏卿依深吸一口气,张嘴喊:
“非——”
剩下的字被吓掉半条命的容洛予给捂住了,认命的容洛予只好一把拉起苏卿依:“真是怕了你了。”说罢,便两人同骑一马往城门方向去。
一边的云纹急了,反应过来也追不上了:“哎?夫人?郡王?!”
容洛予头也不回:“黄昏前就送回来!”
容洛予带着苏卿依来到京郊,京郊风景甚美,只不过今天是陈王的大婚,许多人家都凑热闹去了,也便没人来踏青,故而,此处只有他们二人。当然这只是苏卿依这样认为的,容洛予自然是注意到在一边藏着的暗卫,心里对傅陌给苏卿依安排暗卫却不肯给自己也安排几个而又心理不平衡了一番。
“你若想来这,大可叫大哥带你来,大哥不都是依着你的吗?”容洛予其实是想说,大哥是对她都是有求必应的。
苏卿依只望着远处不知名花,淡淡问道:“你和惊华公主亲近吗?”
“算不上,以前我还欺负过她来着,被大哥训了一顿后就不敢了。”
“那你能跟我说说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