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宏杰发表完结案陈词坐下后,姚珂卉站了起来。
“众所周知,凶杀案中要认定一个人是凶手,就要排除一切合理的疑点才能做出这样的裁决,但是在本案中,疑点还有很多。”她侃侃而谈。
“第一个疑点,被告在报警之后,曾对警方说,凶手是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男子,但最终警方以案发现场没有发现任何与该男子有关的蛛丝马迹而认定该男子不存在。可事实上,案发现场也没有发现与被告有关的任何蛛丝马迹。注意,我这里说的案发现场,是指被认定为是杀人现场的被害人别墅二楼那间卧室,警方没有在卧室里提取到与被告有关的任何痕迹,指纹,脚印,体i液,毛发,什么都没有。
“同样是提取不到蛛丝马迹,为什么那个男人被认定不存在,也就是没在现场出现过,而被告就被认定在二楼卧室杀了被害人?同一桩案子还有不同的认定标准吗?就因为本来被摆放在二楼卧室的树脂摆件上有被害人的血迹和被告的指纹?可是警方到达别墅的时候,这个树脂摆件是在一楼大厅的地板上被发现到的,而且被告一早就说了这个摆件是真正的凶手拿下来的。在二楼同样找不到被告痕迹的情况下,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这种可能是否应该被轻易地排除掉呢?”
观众席上的听众不自觉地暗暗点头,觉得她说的有道理。
“第二个疑点,钟嘉华的证词。钟嘉华说,他是因为担心他的父亲文兆荣先生因为出轨被母亲扫地出门,才中了被告的圈套,告诉她被害人家的电子锁密码。既然一切是因为文先生而起,而敲诈勒索他的被告又是文先生的女儿,那从事发到后面他被迫给周振雄打款,他都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文先生,不是很奇怪吗?如果在打款之前他跟文先生提过这件事,那就不存在什么听说哥哥被杀后很害怕不敢告诉父母,所以迫于压力给不认识的人打了一百万这种事。因此,钟嘉华证词的合理性与真实性,也是存在疑点的。
“第三个疑点,我方才已经提到过了,按照警方的说法,被告需要站在矮桌上才能对被害人造成头部那种形状的伤口,但被告站在落地窗前的矮桌上是没办法偷袭被害人的,被害人手臂上没有抵抗伤就很可疑。
“第四个疑点,本案的凶器,也就是那尊树脂摆件,总重量只有320克,这么轻的凶器,一个没有经过特殊力量训练的女性,是没办法用它把一个成年男子的颅骨打到粉碎性骨折的。控方说,刚才人体模型击打实验没有经过法医的专业指导和论证,我本来是想请法医上庭来作证的,谁也不知道会出那样的意外。但是就算法医没能上庭,我们作为普通人也可以看得出来,要用这尊树脂摆件对成年男子的头颅造成粉碎性骨折的伤害,即便是成年男子,也需要受过力量训练力气很大的人才能做到。
“大家可以看一下被告,体格瘦弱身材娇小四肢纤细,她像是能用那尊重320克的树脂摆件击碎被害人颅骨的样子吗?通过今天的实验,我相信我的当事人曾经对警方做出的供述是真实的,本案的真凶是一名身材高大而且力气也很大的成年男子。请各位陪审员依法裁定被告谋杀罪名不成立。”
姚珂卉发言完毕,落座。
法官道:“现在休庭,稍后宣判。”
观众席上的观众与记者席上的记者都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除了上厕所没有人离开法庭,都坐在座位上等。
二十多分钟后,陪审员与法官陆续回到庭上。
法官问陪审团:“对本案的最终裁定,陪审团有没有形成统一意见?”
姚珂卉看着陪审团那边,面上平静,心中其实还有些紧张。多年打官司的经验告诉她,不到宣判那一刻,心中再有把握也不能确保一定能赢。
因年长而被推选为陪审团主席的霍犇起身道:“法官阁下,陪审团认为本案还有合理疑点未能排除,故而一致裁定被告谋杀罪名,不成立。”
法官遂向众人宣布道:“根据‘疑点利益归于被告’原则,本庭宣判,被告文秀茵谋杀钟嘉辉罪名不成立,当庭释放!”
观众席上一阵骚动,钟美琪等一行愤而离席。
姚珂卉悬着的一颗心彻底落下,微笑接受徒弟的恭维。
文秀茵几乎是被记者们拥挤到了法院门口。
“文小姐,对于这件案子,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想谢谢姚珂卉大律师,真的很感谢她。”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呢?”
“我打算回大陆,找我儿子小川。”
“你还是认为你不是文秀茵,而是张静雅吗?”
“我……不管是文秀茵,还是张静雅,都要去找小川。”
……
姚珂卉站在人群的另一头,远远地看着文秀茵。
她看上去精神状态好多了,言词清晰,脸上也有了笑容。
不断有人从姚珂卉身边经过,恭喜她又赢下了一桩大案子,她也一一笑着回应。
姚昱菲凑了过来,悄声道:“姐,这个案子终于有了个好结果,我刚刚通知爸妈,明天不是正好周末吗,爸妈提议去海边玩,庆祝一下。我们一家人也很久没有一起出去玩过了,你有没有空啊?”
姚珂卉笑道:“当然有空了。”
姚昱菲高兴之余,扭头看到还被记者包围着的文秀茵,问姚珂卉:“姐,你不去跟她说几句话吗?”
“不用了。”
姚昱菲觉得姐姐的眼底似乎掩藏着一些她看不懂的东西,不待她细究,王怡然把车开过来了,姚珂卉跟她打了声招呼就乘车离开。
第二天,姚珂卉开车带着姚父姚母和姚昱菲去海边玩。
姚昱菲年轻好动,在海边跑来跑去,看到远处似乎有个帅哥在玩冲浪,就喊十几米开外的姚珂卉看。
姚珂卉捋了下耳边长发,扭头看向她,嘴张合了几下,只听见声音,但听不清说了什么。
“那边有个帅哥在玩冲浪。”姚昱菲又大声喊了一遍。
姚珂卉朝她走了过来,似乎还是没有听见她说什么。
姚昱菲朝她跑去,跑了几步,脚步一顿。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今天海风不算大,她和姚珂卉之间相隔十几米,她这么大声喊姚珂卉都听不见,钟嘉辉的别墅她去拍过照,院门到别墅门廊的距离少说也有二三十米,文秀茵在给警方叙述案情的时候肯定不会用喊的,那个戴眼镜的中年妇女,她站在院门外怎么可能听得到?
这么一愣神的功夫,姚珂卉已经来到她面前,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姚昱菲回过神来,收敛一下情绪,回身指着远处道:“没什么,就那边有个帅哥在冲浪。”
姚珂卉笑道:“怎么,想过去搭讪又不敢,叫我给你壮胆吗?”
姚昱菲一边咯吱她一边笑:“你都还没有男朋友,我急什么?”
姐妹俩跟孩子似的在沙滩上互相咯吱,看得一旁的姚父姚母直笑。
四个人玩了一天,吃了晚饭才回家。
姚父姚母都累了,洗过澡便早早回房休息,姚珂卉说还有些工作要处理。
姚昱菲洗了澡回到自己房中,想起白天在沙滩上心里泛起的疑问,捧着笔记本上了床,开始搜索与钟嘉辉被杀案有关的人员信息。
因为这件案子社会关注度极高,从案发开始各家媒体都在挖与之相关的消息,除了被告与被害人的相关社会关系,连出过庭的证人也不能幸免。
姚昱菲翻着翻着,就翻到了那张熟悉的脸。那个给她提供独家新闻的自称在钟家附近做保姆的阿姨,她的真实身份,是周荃的母亲叶友兰。
姚昱菲惊呆了。
如果一桩阴谋就像一张蜘蛛网,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现在已经触及了这张蜘蛛网的其中一根丝线。在她姐姐可能也是组成这张蜘蛛网的丝线之一的情况下,她应该及时止步。
可是,她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她近乎疯狂地在网上翻找浏览与这个案子有关的一切,但三个小时过去,她也没能找到可以验证她脑子里那个可怕想法的第二根丝线。
她将笔记本扔在一旁,靠在床头努力清空自己的脑子。
她知道这样盲目的寻找是很难拼凑出真相的,要得到线索,还是要从本案的疑点出发。
最后一场庭审,姐姐通过实验推断,真凶不是文秀茵,而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这个男子也在文秀茵的口供中出现过。
案发后警方肯定排查过蔚蓝山庄相关的监控视频,如果他们在相应的时间段有看到符合描述的男子出现,不可能不经调查就排除他的嫌疑,说文秀茵口中的真凶不存在。也就是说,那个男子应该没有在监控中出现过。
两种可能,一,男子和文秀茵一样,都是从后山非法入口进入的蔚蓝山庄,也是从那里出去的,所以没在监控中留下影像。二,蔚蓝山庄里面就有他们的窝点,他们不需要出去。
对比之下,她认为第二种安排对他们来说更安全也更稳妥。
于是她又开始搜索蔚蓝山庄的业主信息,试图从中寻找到一点蛛丝马迹。但除了特别知名的业主以外,其它一片空白。
她不死心,又开始查找蔚蓝山庄因业主死亡而空置的别墅。搜索这个消息时,五年前的一条新闻吸引了她的注意力,知名青年大提琴演奏家袁婉仪在蔚蓝山庄自己的别墅中自杀身亡,自杀那年,她才25岁。
自杀两个字触动了姚昱菲的神经,她开始搜索与袁婉仪有关的信息。
这是个才华横溢却又命途多舛的女孩,五岁时第一次摸到大提琴就表现出非凡的音乐天赋,七岁时父母离婚,她被判给母亲,二十岁时她母亲陪同她在国外进修音乐,在街头遭遇抢劫被捅死。二十五岁,她自杀。
姚昱菲搜索她母亲柴佳莹时,发现柴佳莹就读的中学和大学有点眼熟,似乎和她看到过的另一个人一样,是谁呢?
她注意到柴佳莹的年龄,瞬间想了起来,点开戚木静公开的个人信息页,果然,年龄,就读的中学和大学,与柴佳莹是一样的。
也就是说,戚木静和柴佳莹从中学到大学都是校友,那么她们就可能是同学,甚至是朋友。
袁婉仪的死与钟嘉辉有关吗?网上没有相关报道。但是两人都住在蔚蓝山庄,而且两栋别墅相隔不是很远。
戚木静上庭作证,又因为和文秀茵有利害关系而被舆论推翻,是故意的吗?会与袁婉仪的死有关吗?
若是有关,作为那么知名的心理学专家,她直接说文秀茵有多重人格障碍不就行了?为什么要上庭作证又被推翻,弄得这么复杂?包括后面的周荃也是。
姚昱菲仰面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想着想着,困意就袭了上来。
冥冥中,她忽然想到,文秀茵被判无罪的理由与当年钟嘉辉被判无罪的理由一样,都是利用“存疑时利益归于被告”这一原则。
明知她与案件有关,但因为她是精神病所以不用坐牢,和明知她与案件有关,但因为疑点利益归于被告原则她被判无罪,哪个更让受害人家属难受?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原来如此。
姐姐知道这一切吗?
又或者,这一切其实只是她的猜测?
三月末,美国明州,红砖曼城。
文秀茵乘坐出租穿过城市来到一幢独门独栋的小别墅前。
出租刚刚驶离,周荃和戚木静就从门内迎了出来。
周荃激动地抱住了文秀茵,戚木静搭着她的肩道:“辛苦了。”
文秀茵摇了摇头,和两人一起回到屋中。
“周伯伯的病怎么样了?”三人在沙发上坐下,文秀茵没看到周振雄和叶友兰夫妇,问周荃。
“一个星期前刚做完手术,我妈在诊所照顾,目前恢复良好。”周荃一边给她倒茶一边道。
戚木静递来一张卡,道:“用来成立受害者家庭成员医疗基金的那部分钱我单独留出来了,这是你那一份。”
文秀茵拿着卡,沉默。
周荃问她:“阿茵,接下来打算做些什么?”
“我想继续去读书,只是不知道我的精神状况能不能支持我继续求学。”文秀茵扭头看向一旁的戚木静。
戚木静道:“虽然你有人格分裂障碍,但你的几个人格分工明确且都没有攻击性,我认为继续求学是没有问题的。不过,如果你需要……”她递来一张名片,笑着道:“新诊所刚装修完,还没开始营业,欢迎你来做我的第一位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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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