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风已经在门口看了半天热闹,卜游牵着马离去之后,宋新舟依然痴痴地站在原地望了好久。
待宋新舟进了门,旗风拍了下他的肩膀,道:“小子,你是见色起意,真不知死活!”
宋新舟一幅怅然若失的模样,也不言语。
旗风摇头叹道:“凭你的家世,要同人家在一起是痴人说梦。就算拿集贤楼当聘礼,对方都不一定看得上。”
“旗风。”
韩碧筳不知何时出现在二人面前,她语带责备。旗风吐了吐舌头,拔腿遛了。
少年为情所困的样子让二姑娘既觉得好笑又有些为他难过。
“你知不知道他是谁?”
“知道。”
韩碧筳一愣:“当真知道?”
宋新舟点点头,道:“他是徽州卜家的少爷,亦是武当弟子霜天剑卜游。”
“如何得知的?”
“早上我请教过旗风。”
韩碧筳笑了,旗风提过宋新舟早上问起江湖上带湖广口音的武林高手,原来是在套话,那时他已经觉得卜游身份不一般。卜游身形小巧,使的是暗器,结合旗风的冯,要猜到他的来历的确不难。
“不错。你要知道连我二哥都在他手上吃过亏,你若是想占他的便宜,最好的结果就是碰上他心情极佳饶你个全尸。”
“晚生明白,潭底的鱼是见不到光也吃不到食的。若能跃过龙门成龙升天,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任桂枝再高都能抬手折到。”
韩碧筳摇头:“贪财好色可不是好的习性。你年纪尚轻,就算不能胸怀天下,也该己欲达而达人!”
十五岁的少年有志向是好事,就是这志向似乎离弦走板了。
宋新舟俯身拜了拜:“二姑娘教导得是,新舟会勤学苦读,他日定做出番成就来。”
韩碧筳神情复杂,暗暗叹了口气——一来感慨秦思狂看人神准,二来……不知自己将这少年卷入局中,是对是错啊。
二姑娘打发少年去休息,自己则在院里忧心,集贤楼该如何向岑先生交代呢?
孟科从房里出来,手上端了杯茶,很自然地递到她手里。
“没了妖歌,不可惜吗?”
韩碧筳白了他一眼:“你早知道集贤楼想要的不是妖歌。”
集贤楼从一开始看重的就不是剑,而是人。秦思狂喜欢宋新舟,一心想将让他为己所用。只是恐怕连他都没想到,让少年下定决心的竟是一个情字。
孟科笑道:“他想变化为龙,你是担心他做不到,还是担心他做得到?”
“若他真能有权有势,有财有貌,如何做不到?他既有真情又有心机,卜游心思单纯,万万斗不过他。假如他做到了二哥都做不到的事,岂不有意思得很?”
说着说着,她不禁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第二天一早,韩碧筳吩咐旗风去趟湖州自在居,找湖笔名家冯老买一支羊毫笔。
“就说是我一位小友八月要考试,我寻一份厚礼。”
“二姑娘,我听说近来冯老身体不适,因为家中不睦,儿媳妇又跑回娘家了。”
“冯立和他娘子又吵架了?”
“半个月前,冯少爷和夫人大吵了一架,说是怪妻子蒸鱼的时候忘了放葱,夫人一气之下回了老家。”
冯立是湖州自在居冯老的独子,夫人是杭州人。湖州和杭州离得近,一拌嘴夫人就回老家,早已不是新鲜事了。
旗风挠了挠头,道:“我记得冯少爷脾气不错,怎么老跟娘子为了鸡毛蒜皮的事情争吵?”
韩碧筳笑了:“寻个借口罢了,夫人想回杭州探亲而已。冯公子心里明白,由她去了。你去自在居找冯老,莫提起此事。”
“是。”
冯夫人有个哥哥,浪荡风流不成器,她担心他把家产败光了,总想回去瞧瞧。
韩碧筳忽然想起另一件事,幽幽道:“巧了,二哥也在杭州。”
旗风奇怪道:“二姑娘如何得知公子在杭州?”
“他是个情种,一定会亲自送白曲回金玉斋。”
艳阳高照,金色的湖面上波光粼粼。密柳绕长堤,地上树影斑驳,
天气虽热,但这西湖畔的茶楼总有清风拂过,吹散了暑气,令人昏昏欲睡。茶楼里人不多,有歌女自弹琵琶唱小曲。声音婉转通透,夏日里听来全然不会甜腻得过分。掌柜是个挽着发髻的妇人,大约三十岁的年纪,在柜台后低头打算盘,成熟美艳的风韵让岑乐偷偷望了好几眼。
他来得早,未时就进了茶楼,寻了个靠窗的位置观湖听曲,惬意得很。翠绿的龙井芽芽直立,漂在壶中,清香四溢。当此时节还能喝到这么好的龙井甚是不易。这茶香是香,但岑乐坐了已经有一个时辰,一壶茶添了四五次水,都快喝不出茶味。
小二瞅了他几次,终于忍不住上前来问他饿不饿,要不要用点心。
岑乐心知肚明,客气地说那来盘蚕豆。不是他抠门,是秦思狂说今晚请他去楼外楼吃饭,让他留肚子。
玉公子带着婢女上青楼去了,留他在此赏湖。
今儿桂花楼的东家过生辰,凡来客酒水任饮,所以晌午之前秦思狂和翎儿姑娘一道去白吃白喝。
桂花楼的老板名叫郑晓风,是杭州出了名的纨绔子弟,调戏过白曲几次都没占到便宜。白曲素来不屑与此人为伍,然而今日秦思狂却去吃他的生辰酒,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岑乐和秦思狂、翎儿是昨日到钱塘的,路上一点都没给温询询和白曲惹麻烦。就是玉公子时不时“不慎”露了自己的行踪,让白曲先生知晓自己就在附近,但是又完全不露面。岑乐能想到白曲魂不守舍的神情,更是仿佛能听到温询询咬碎牙齿的声响。毕竟,他自己也是无可奈何,拿那姓秦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又一阵风吹过,淡淡的茉莉香气飘散在四周。岑乐从窗外湖景收回目光,三尺之外一位年轻女子笑盈盈对他行了个礼。
他微微皱眉,眼看着女子款步向自己走来,再次欠了欠身。
“岑先生万福,妾身这厢有礼了。”
她自称妾身,可见已经嫁了人。岑乐不认得她,她却知道他姓岑。凡事有女子单独找上门就没什么好事,还是小心为好。
岑乐没起身,客气地说:“夫人有何指教?”
女子从袖中拿出一根筷子摆在他面前。
“先生觉得此物如何?”
岑乐瞄了一眼,忍不住再瞅一眼,木筷,方头圆身,上端绘有缠枝莲纹。
真是显而易见的一根筷子。
他淡淡说了句:“恕在下眼拙。”
“先生再仔细瞧瞧呢。”
岑乐耐着性子道:“夫人,在下不是开当铺的,东西值钱与否,与我何干呐?”
女子掩唇一笑:“妾身家里做的是脂粉生意,若先生肯帮忙,可以请您喝杯酒,而且以后杭州的青楼楚馆,您进出随意。”
岑乐挑了下眉:“夫人是玉公子的朋友?”
连素不相识的人都知道他进不了风月之地,能把这种事四处宣扬的,除了那家伙还有谁。何况既然人家是开青楼的,那认识“他”再合理不过。
女子含笑点头。岑乐默默叹气,挽袖拿起桌上的筷子——头上歪歪斜斜刻了个小小的“月”字,应是出自孩童之手。
“夫人是不是想找另一支筷子?”
“是。”
“另一支上刻的难道是‘风’字?”
女子怔了下,有些意外:“先生果然智慧过人。”
岑乐没想到自己猜中了,他沉吟片刻:“夫人该不会是幼时和他人一起刻下风月二字,各人保存一支吧。”
女子低头不语,竟是默认了。
岑乐已然觉出此事于情不合,于理也不合,自己最好不要插手。
“敢问另一人是男是女?”
他小心问话,对方却爽快回答:“男人。”
女子已经嫁了人,如今却想寻找另一名男子……岑乐将筷子推回她面前,执起茶杯浅抿了一口。
“夏日炎炎,饮茶就好,在下不是非要喝花酒的。”
女子笑道:“岑先生误会了,妾身只是想要另一支筷子,并不想约见对方。”
如果她所说属实,那关键就在于筷子本身了。
岑乐再一次拿起筷子,在掌心颠了颠。他眼睛一亮——中心是空的,果真内藏乾坤。
女子瞧他眼神变了,显然已经发现了玄机。
“先生放心,妾身以项上人头保证,里面的东西只与自己有关,于天下苍生无害。”
“夫人,若另一支筷子在朝廷命官或者江湖泰斗手中,在下可无能为力啊。”
“达官显贵,妾身也无缘认识,不是吗?”
岑乐思索了会儿,道:“这样吧,在下不敢担保办得到。夫人要是愿意等,三日后成或不成,我仍旧在此地答复于你。”
“先生不问妾身的姓名来历?”
“在下认为还是不与夫人打交道为好,关于你的来历我问玉公子便是。”
见岑乐应承下此事,女子很是高兴,再三拜谢后欣然离去,留下岑乐摇头叹气——那人真会给人找麻烦。既然是秦思狂让女子来找自己,他就算不答应,末了玉公子仍是不会放过他。那人倒是想得开,在桂花楼吃喝玩乐。岑乐虽然应了人家三日之期,但目前毫无头绪。
岑乐来回抚摩手里的筷子,普普通通,真的就只是根筷子。从木头判断超过三十年,但那女子明显才二十来岁,应是传家之物。可是谁人会用筷子来传家?此事蹊跷得很,目前他对实际情况一无所知。
他想了想,招手唤来小二。
“客官有何吩咐?”
“小兄弟,你知不知道杭州有哪位公子,二三十岁,名字带个‘风’字?”
小二面露难色:“客官啊,小的还以为你要点些吃食,或是再点壶茶呢。”
岑乐不禁愣了下,这小二真真不客气。
“我要是不叫吃的,你就不搭理我?”
“瞧您这话说的,茶楼是喝茶的,小人是来服侍您,又不是编撰黄册的。杭州有人两百来万,小人哪里知道何人名字带风,何人名字带月呀!”
茶楼的茶是好差,但这般待客之道着实不敢恭维。岑乐气结,不想店小二竟如此牙尖嘴利。他抬眼一望,柜台后的妇人正在翻看账簿。
“好好,那请小兄弟把你们掌柜请来,我问她就是。”
“客官又说了笑了,我就是掌柜,去哪儿给您再请个掌柜来?”
岑乐吃了一惊,他看看妇人再看看眼前的“小二”——确实,寻常店小二怎会知道杭州有两百万人。
他定睛细瞧眼前的掌柜——二十来岁,粗布麻衣,头上束巾,肩挂抹布,正儿八经店小二的打扮;脸窄,下巴尖,鼻细且唇薄,眯着的双眼透着冷漠与小气。
这间茶楼名叫清荷居,就在西湖边上。今日岑乐孤身一人寂寞难耐,午后在湖畔闲逛,闻着茶香听得曲声,热浪火风催促他进了门。
他过去没到过清荷居,但依稀记得听秦思狂提过两次钱塘的一位抠门掌柜。
岑乐起身,缓缓道:“这位掌柜可是姓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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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四十三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