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星 第7章 秘密

马车在王城的夜色里飞快驶过，因为秋日祭近在眼前，街道两侧的行人比平时看起来要更多了些，商人们远道而来，为节日前夕的维尔拉带来了来自联邦的新货物。

“大公已经回到府上。”侍卫长莱娜是位高级骑士，安塔利亚记事以来，她就一直在公爵府担任护卫工作。而现在，这位女士坐在她对面，温和地劝戒，“安妮娅，你不该没和我们说就到处乱跑的。”

“我没有想到他今年能这么快从议会回来。”早在跨过两地的空间通道时，安塔利亚就向找不到自己的公爵扈从们表达了自己的歉意，她再度向侍卫长表示不会再有下次之后，挂着笑凑过去抱住了对方的胳膊，“作为白银祭司，希尔老师在魔力上的研究独一无二，她愿意回答我的疑问难道不该是值得庆幸的事吗？虽然你们没有说，但是包括安道尔在内，其实也一直在担心有关我的魔晶的情况，对不对？”

“祭司阁下的能力的确出众，但她仍旧是魔法师，关于魔剑士的魔晶，不一定有很好的解决方法。”莱娜耐心地看着她，劝说道，“为什么不和你爸爸聊聊呢？尽管他这个月才从防线回到王城，你在这之前也可以写信给他，我想大公会很高兴的。”

“我会的，等见到他。”安塔利亚轻轻晃动了两下抱着的手臂，眼巴巴地请求，“莱娜阿姨，你不会把今晚的事情告诉他的，对吧？”

莱娜前段时间跟随公爵去了北方，她也有段时间没有见到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了，侍卫长今天来接人时甚至还在想，经历了弗都斯的洗礼，或许她会和从前有什么不一样。现在看来，好像还是一如往常。

“那可不行。”她微笑起来，捏住少女凑过来的脸摇头说，“隐瞒你今天私自去往白银法塔，就要告诉大公你为什么被伊瓦林校长惩罚清扫办公室。我可听说了，为期一个月，也就是说……我们的小安妮娅刚入学就违反了校规，关于这个问题，你是不是也要给我一个解释呢？”

安塔利亚顿时苦了脸，蔫儿巴巴地缩到了马车的角落里，小声说：“那你还是把今天的事情告诉他吧……”

“嗯，每次都是这样，明知故犯，然后说下不为例。”马车缓缓停下来，莱娜佩戴好佩剑，把角落里的少女拎了出来，“下来吧，我们到了。”

恩德罗加的公爵府，或者应当称之为一座小型城堡才更恰当——它是普维斯仅次于王宫的最高建筑，与东南面纯白的格瑞缇高塔一样，这座建筑屹立在王城的西北方，与白塔一起向普维斯正中心的王宫低下自己的头颅。

或许就如白塔下的人们在仰头注视塔顶的白水晶时会由衷地称颂高洁的格瑞缇一样，当旅人们注视城堡门前火焰中盛放的鸢尾时，也会不自觉地想起千年来的灾难与新生。

那是一个家族的故事，也是一部永不断绝的英雄史诗。

几乎每一任的恩德罗加大公都亡于人与兽潮的抗争，人们敬仰属于魔剑士的强大，却又哀叹于那一眼可见的命运。

安塔利亚当然不会有那些人的感慨，事实上，比起在意可见的命运，她更愿意着眼于眼前久未相见的亲人，或是那束最后的蔷薇。她扶着莱娜的手跳下马车，扬起笑脸朝着大门前的高大身影跑了过去。

“安道尔！”

安道尔·恩德罗加——这一代的恩德罗加大公稳稳地接住了飞扑进他怀里的女儿，冷峻的面容终于露出了笑容：“怎么回来得这么晚？我记得弗都斯秋日祭前的这天应该不会安排多余的课程，尤其是一年级的新生。”

他并没有急着要从少女口中得到回答。在这个久违的拥抱结束后，安道尔仔细端详了安塔利亚一会儿，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说：“安妮娅，你长高了。”

莱娜紧随其后走到他们身旁，低头说：“大公。”

“辛苦你了。”安道尔点头，又看一眼背手故作乖巧站在自己身边的安塔利亚，肯定地说，“莱娜从不迟到，而且我听说德雷克已经回到了学院。安妮娅，你是要我们的侍卫长告诉我，你又擅自做了些什么，还是自己和我坦白呢？”

“也……不是什么大事。”安塔利亚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注视着一侧的鸢尾与火焰小声说，“我只是，接受了一个邀约。”

莱娜愣了一下，似乎有些疑惑为什么这个说法和刚才在马车上说好的有所出入，但还没等她开口代为解释，安道尔已经弯下了腰。

铁血公爵在家人面前从不吝啬温情，这是安塔利亚敢直呼其名的原因。他问：“是什么邀约？”

门前的火焰依旧温暖明亮，它在千年的黑暗里从未熄灭。安塔利亚垂下眼眸，踢动脚下的石子，大概过了几分钟，她重新抬起头，凝视父亲的眼睛，回答道：“来自白银祭司的占星课程邀约。”

“我去了西塔山。”

******

雾气笼罩了整片荒野，在望不见尽头的黑暗里，防线高塔闪烁的白曜石就成了唯一的光亮，不论是巡视的卫队还是深入荒野搜索的猎魔团，都要依靠塔尖的闪烁来辨明方向。

魔导装置不知疲倦地将储存的魔力转化为维系整套体系的法阵，而在更遥远的普维斯，水镜同样每日在探查到对应的消耗后提醒法塔的主人及时补充上应有的储备。

尽管时至今日，来自塞勒斯的技术已经能将部分装置的动力来源用挖掘的魔法石替代，但维系整个防线的基础框架仍需要来自白银法塔的魔力充能。或许有一日，联邦的魔导科学家们能弄明白这个当初由初代国王与执政官共同打造的庞然大物的运转原理，但很可惜，不是现在。

在通过水镜的倒影确认最后一个示警的信号已经在魔力补充后消失，希尔断开了自身与远方法阵的连接。法师微微皱着眉头，她在13年的任期里早已习惯了这种日复一日的工作，但抽离魔力时给身体上带来的不适依旧叫人难以适应。

夜已经很深了，就连头顶的星星都不知何时藏入了云雾里。希尔收回了法杖，正打算回房间去休息几个小时，但她才刚刚转过身，塔顶环绕的菱形石块就灵巧地飘到了她的头顶。

近乎同时，法塔下的魔力微微浮动。

希尔的眉头皱得更深了点，她的指尖敲打了两下飘过来的石块，撤掉了示警的阵法。

大概几分钟后，深夜到访的不速之客推开了通往塔顶的大门。

安道尔在门口停了一瞬，紧接着缓慢走到了法师的面前。他没有向对方问好，反而在长久的沉默后才终于开口：“……你知道我会来。”

西塔山下的魔文被人刻意擦去了，能改动这座山与塔魔法阵循环的人并不多，而除了主人以外，大概没人能让这座复杂的法塔冷眼旁观魔文的变化。

虽然施术者未必知道自己等待的人什么时候会到访，但她能确信对方一定不会失约。

“这个问题不应从你口中提出，安道尔。”希尔松开皱起的眉，恢复了一贯的冷淡面容，“因为你应当比我更了解你的女儿。”

“……我当然了解安妮娅。”安道尔深深吸气，“但我同样也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希尔。你……为什么要主动教她占星术？”

“如果你足够了解我，那么你不会提出这个问题。”希尔冷漠地说，“如果你足够了解你的女儿，那你就应该能想到，在你勾起了她有关自己母亲的好奇心却又隐瞒了绝大部分内容后，她会对此抱有什么反应。安道尔，你今天的到访，又何尝不是在她的计划之内。”

跟随夜风而来的阴云为高悬穹顶的圆月蒙上了一层阴翳。

莱娜挂断了德雷克的通讯，在回到城堡时撞见了独自站在大厅的窗户前出神的少女。

“安妮娅，”她走上前，“怎么还没睡？”

“莱娜阿姨不也没睡吗？”安塔利亚抱着胳膊，城堡里点燃的壁炉驱逐了深秋的寒冷，她的指尖摩挲过睡裙柔软的袖子，轻声说，“普维斯看不见星星。”

“可以理解。”莱娜搬来了两把椅子，如同小时候一样揉了揉她的脑袋，“星辰悬挂在太高的西方啦，在防线之内，除却法师们的高塔，我们很难看见它们的踪影……你想看星星，为什么不去露台呢？”

公爵并不经常待在王城，这座城堡的许多房间被空置，多数时候更像是贵族们撑场面的摆设。据说在莉安娜作为占星师活跃在维尔拉的时期，有许多贵族们特意在家中开辟了类似的观星区，但恩德罗加城堡的露台区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开辟的，至少在莱娜的记忆里，那位传闻中的占星师从未踏足过这片领域。

她甚至和更多的人一样，从未见过莉安娜本人。而本该跟在安道尔身边的德雷克，他对公爵夫人的事情一概避而不谈。

或许这也是公爵本人的授意，但在侍卫长看来，这种行为对孩子实在是称不上友好。

安塔利亚双手撑着座椅的软垫，没有对这个提议有所表示，她安静地看着短暂遮蔽月亮的乌云散开，突然问：“安道尔出去了吗？”

大门的空间传送阵有被移动的痕迹，没有空间系法师，这类阵法的布置耗资巨大，王国没有像联邦的凯达加兰家族那样精巧的技术，这类的传送阵大多数归属军用。如果北方传来了足够让大公深夜离开的消息，那么王城此刻不会如此风平浪静。

“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莱娜摇头，抱歉地说，“秋日祭期间，议会不会有新的事情，你有什么事想问他吗？怎么今天晚饭时没有说呢？”

自从安塔利亚坦白自己的晚归是去了白银法塔后，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一直有些奇怪。莱娜看得出端倪，却不知道具体的原因。

父女两人似乎各怀心思，但有什么是不能坐下来好好说清楚的呢？侍卫长心想，尽管公爵平时面目冷峻，但他可不是德雷克那个只知道气死人的木头脑袋。

安塔利亚偏头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过了一会儿，她跳下椅子，佯装困倦地打了个哈欠，说：“我先去睡了，晚安，莱娜阿姨。”

莱娜愣了一下，站起来刚想叫住她，可惜少女铁了心避而不谈，眨眼的功夫就跑了个没影。好脾气的侍卫长有点头痛地扶额，没忍住叹了口气。

果然看上去再怎么乖巧的孩子都是有叛逆期的吗？

挂钟的时针缓缓挪动，指向下一个刻度。

床上的少女翻了个身，听见了门口的敲门声。她睁开眼，眸子里没有半点睡意。

“……请进。”

伴着推门声，她低下头装作揉眼睛，软声抱怨：“这么晚了，安道尔你要做什么呀……”

公爵肩上似乎还带着外面的冷气，他拉开床前的椅子，在坐下前不忘无声念动咒术为燃烧的壁炉添了点火。

“好啦，别装了，莱娜都告诉我了。”安道尔耐心地看着女儿，温和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我们的小安妮娅在爸爸不在的这一个多月，费尽心思弄出来这么大的场面，我总该把你该赢得的礼物给你，对不对？”

安塔利亚动作停顿了一下，歪头无辜地看着父亲：“是指我故意引你今晚去拜访白银祭司的事情吗？我可以解释的。”

“不，不止这个。让我想想……”安道尔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枚戒指，放到她膝盖上。公爵像是真的经历过长久的思考，才在很久之后重新开口。

“不如就从，你故意称呼祭司阁下‘希尔老师’的那堂课讲起吧？”

新年快乐www

众所周知一般爹好妈只会更好x

安妮娅虽然很狮子但是其实是有计划的莽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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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