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 两个新手爹娘决定带孩子一起睡。maixi9
汪从悦靠着墙,看秋枕梦扯上床帐,床榻里的光线暗淡下来, 中央躺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襁褓。
他蜷着腿,双手规矩地放着。
虽说在宫里时,他便一直这样睡的,可自秋枕梦来后, 他回了家, 就几乎再没这么孤身一个地过了。
秋枕梦也面朝他躺了下来。
汪从悦按了按自己的胳膊,总觉得这上边少点了什么。
如果儿子没在中间睡着的话,他合该搂抱着一具温软的娇躯。
那些肌肤上滑溜溜的感觉还痒在心头, 汪从悦总想着再摸上一摸, 而后将她抱得结结实实, 睡个觉。
可一想到下一场循序渐进会是什么, 他又悄悄松了口气,暗自庆幸今天多了个儿子。
被中忽而探入一只手, 摸索着,轻轻牵住他的指尖。
少女的声音缓慢又温柔:“小哥哥, 圣上有没有冲你发火啊?”
“这几日倒并未。”汪从悦握了她的手。
虽则没有, 然宫中越发可算作山雨欲来风满楼了。
淑妃养了贤妃的两个孩子,其实曾拉拢过他。
他半分都没理会, 而后这位娘娘气不过,借侍寝的机会吹了次枕边风。
这件事他有所耳闻, 因着侍奉皇帝时没被发作, 便没放在心上。
不料到了晚间,他师父张公公就被派了出去,要求他营造长公主府邸, 即日便启程去别的行省。
他能安全在皇帝跟前只挨上几顿骂,全亏了师父在前头调和。眼下师父一去,汪从悦心中顿时生出重重危机。
今日张公公便要出发,把他叫到偏僻处好一阵嘱咐,只为劝说他舍了贤妃的恩情,对皇帝尽忠。
汪从悦不好反驳师父,只低着头不说话,更不肯回应师父的劝说。
看得张公公低声叹息道:“你呀你,我可真是为你这倔徒弟操碎了心了!”
他踱步走了几圈,指点道:
“我虽去了,那儿子却还在京里,纨绔是纨绔了些,办事看着倒还利索,你平时若累,那些宫外小事,都可以叫他去办。”
“些许事情,弟子自己就办了,哪值得烦劳他人。”
张公公笑脸一沉:“瞅瞅你瘦得那样!嘴巴还犟什么。”
师父走得急,内官监各事宜没能妥善安排,皇帝委任他的同僚暂代。
从前不敢触他霉头的鲁姓商人依附同僚,近来偶尔见到时,对他言语间就轻慢了很多。
这无不加重了汪从悦的烦恼,然而一瞧见秋枕梦,那些许的烦心便烟消云散了。
他加了只手,双手将秋枕梦的手弯成拳头包住,二人中间躺着安静的婴孩。
明明两人聚少离多,论相见的时间加起来都没几个月,正是该小别胜新婚、如胶似漆的时刻,如今却叫他恍然生出几分老夫老妻的感觉。
还是那种睡在一个被窝,却背对背的老夫老妻。
汪从悦瞟了眼孩子,片刻后,又瞟了眼孩子。
他思索半晌,终于没喊人将睡熟的孩子抱出去,而是往床榻边上一翻,就钻进了秋枕梦的被子。
少女的体温不高不低,温暖得很。
他紧挨着秋枕梦躺下,搂住她的手臂,这才感到那些莫名其妙的空虚感淡了。
秋枕梦的声音响起,轻得只有竖起耳朵才能听到:
“小哥哥,我去酒楼吃饭时,听见一些文人聊天,说宫里低位妃嫔以后要殉葬,是真的吗?”
汪从悦犹豫一会儿,也于她耳边说着悄悄话:
“位在宝林以下,又无所出的才会殉葬。如今宫里头符合这要求的,足有一二十人了。”
“那她们真可怜,圣上为什么不能放她们养老呢?”秋枕梦问道。
汪从悦的手指,于少女细长的手臂上轻轻敲击。
他心头渐渐生出几分阴霾,又不好说皇帝什么:“天家毕竟与寻常人不同,圣上或许有他的考量吧。”
祸从口出的道理,汪从悦还是懂的。他就算是在家,也不打算随便评论皇帝。
秋枕梦揽住他的腰,于他唇角轻轻一吻。
“那些文士们说,娘娘为了不让妹妹进宫,找人绣了一幅圣上的画像,并在上头钉好银针,咒圣上,这话是怎么传开的?”
“不过谣言罢了,妹子别信。”
汪从悦心里装着秋枕梦的事。
贤妃娘娘在她绣坊中定制过东西,如今谣言传得到处都有,众说纷纭,对秋枕梦总归会有点中伤。
他听家中下人回报过。
秋枕梦的生意原本蒸蒸日上,后来又莫名萧条下去,如今偶尔才会有达官贵人,打发婢女来订做新鲜的物件。
“这谣言传得这么快,想必有圣上自己也信了的缘故,”秋枕梦感慨道,“看来伴君如伴虎这句话——呜呜呜。”
汪从悦一把捂住她的嘴。
他板起脸,声音平得毫无起伏:“妹子,上回我说的话,你都忘了不成?千万别瞎议论圣上。”
温热的舌尖舔在掌心,汪从悦心中紧跟着痒痒起来。
他于一片黑暗中红了面颊,说话也不由自主软了不少:“妹子,这攸关性命,你可千万别儿戏。”
秋枕梦被他捂得喘不过气,连连点头,汪从悦迟疑一会儿,这才放开手。
他严肃地重复:“妹子,再不许说了。”
汪从悦刚想就这个机会,将孩子抱给奶娘,旁边的娃娃忽然发出一阵嚎啕。
两个人慌忙坐起,把孩子抱在怀中轮流安抚,娃娃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随即,一种令人无法忽视的味道从襁褓中传来。
床帐外响起轻轻的脚步声。
红豆揭开帐幔,躬身道:“老爷,姑娘,婢子自作主张,将奶娘带来了,眼下正侯在堂上呢。”
秋枕梦忙说:“快叫她进来。”
刚上任的爹娘二人手忙脚乱地哄着孩子。
奶娘急匆匆入内。
她目光往娃娃紧皱的小脸上一扫,人都没靠近,便一眼瞧出原因,憨厚笑道:
“老爷,姑娘,没出什么事,少爷该换尿布了。”
·
第二日,汪从悦眼下挂着浅淡的黑圈,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
他没精打采地收拾齐整,饭都没吃,便赶着入宫去了。
秋枕梦起得更晚。
也是昨儿他俩自作自受,非要和孩子一起睡。
这个年龄的小孩子闹腾得很,一夜里不知醒了多少回,又是尿又是要喝奶,要么就是单纯地哭,哄都哄不好。
一开始秋枕梦还觉得这场景,像是一对老夫老妻在养育孩子,说说笑笑充满新奇。
可惜次数多了,新鲜感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成了疲乏和劳累。
到了下半夜,汪从悦撑不住先躺了之后,她脑子也木了,笑容也僵了,平生第一次感受到当娘的艰难。
“祥云那孩子在哪里,”秋枕梦收拾完自己,脑袋嗡嗡作响,问红豆,“现在安生睡了吗?”
红豆微微躬身,回道:“姑娘,少爷在奶娘那儿,刚刚睡熟。”
秋枕梦还在回荡着婴孩啼哭的脑袋蓦地一轻,便听红豆说道:
“姑娘,外头小厮交进来一只匣子,说是托人张罗着给您的,姑娘看还是不看?”
“什么东西?”
“婢子也不晓得。”
秋枕梦带着满心疑惑,接过木匣。
这匣子从外头来看平平无奇,仿佛很不起眼。
打开时,才知道里面别有洞天,放着房契、地契,都冠着她的名,地段还挺好。
她本就疑惑的心,更加摸不透此人的用意,召来小厮问道:“是谁把这东西送来的?”
“回姑娘,是张公公府上送来的。”
“那不是小哥哥的师父吗?他不给小哥哥,把这东西挂在我名下干什么?”秋枕梦奇怪地问。
“小的哪儿知道啊。”
小厮赶紧跪下,讨巧道:
“不过小的听到,张公公已经被派出京城做事,如今当家的只有张公公那养子,说不定和老爷关系不错呢!”
关系不错,也不必送她几乎能算作安身立命本钱的东西吧?
她将这些东西锁进木匣,挑了地方放好,打算等汪从悦回来了,再另行处置。
·
汪从悦这一进宫,便又是十多天不曾出宫回家。
祥云手上的烧伤,渐渐地也好了。
御医又来看过一两次,告诉秋枕梦:“姑娘还请宽心。这孩子的伤已经好了,只是留了疤痕,我也没什么办法解决。”
“他胳膊还能像没伤到时一样吗?”
御医提着祥云的手臂,轻轻摇晃,做最后的检查道:
“可惜了,好好的孩子,左手至今动转不太灵活,以后八成好不了了。”
秋枕梦脸色有点不好看。
既然养了这么个小孩当儿子,她和汪从悦自然会对孩子的未来有所规划。
这个规划是昨晚一边哄孩子,一边谈论的。
大体也就是培养他当个读书人,考个科举,要求并不高,考上同进士就成。
然而孩子手臂受伤,举动失调,在世家大族文人推崇的风流俊逸中,肯定属于异类,未来成就注定不会太高。
她正打算问御医,看看还有没有其他能救孩子手臂的人,便听门外小厮高声报道:
“姑娘,老爷回来了,正想着见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