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将至,武学习训正式开始,来自各大小门派的弟子、门生、学徒,武林中的游士、侠客、剑客,甚至世家中钟情武学的子弟,一众人等齐聚君山裴门的龙吟山庄,这是武学习训的第一个习训营。
君山裴城又名水城,龙吟山庄位于四面环水的裴城之内,城镇内百姓不下二十万,进入城镇后入眼便是井然有序的建筑,平坦宽阔的街巷,街头巷尾花树繁盛,虫鸣鸟叫不绝于耳,虽是炎夏,因着空气中水汽充足,绿树成荫,竟令人异常舒适。
城中百姓悠闲自在,在街巷中闲逛,不时停下看看两旁的店铺摊子,只听一摊贩热情招呼:“六婶儿,又出来买米啦?”
“哎,可不是嘛,二娃长身体,吃得多,三天两头的就要买米买面,他没胃口时吃两碗饭,胃口好时能吃三、四碗,壮得像头小牛,他爹都怕他吃撑咯,让他少吃些,昨夜硬生生给饿醒了,大半夜的饿得受不了,只得又给他下了碗面条,吃完了才能睡着。”
对面的摊贩也笑着开口:“六婶儿,孩子能吃是福,长得高高壮壮的才健康,能干活咧!”
瞧着更像是亲朋好友间的串门唠嗑,没有大呼小叫般的喝卖声,还不时能听到朗朗笑声。
长风玄来得不算晚,明天才是正式入营的日子,所以她格外有闲情逸致在街上闲逛。
她手攥着折扇负于身后,边走边看两旁的店铺摊子,有卖自家种的菜,菜叶子青翠欲滴,上头还坠着几滴水珠,也有卖点心小吃的,香甜气弥漫整条小巷,更有卖姑娘家用的香膏口脂的店铺陈列其中,竟不觉突兀。
长风玄走到一家卖陶瓷乐器的店铺前头,习惯性的走了进去,其中的一个小玩意让长风玄情不自禁迈步上前。
掌柜的是个四十来岁的汉子,看到有顾客进来,连忙上前招呼:“这位……”摊主愣愣看着面前的客人,辨不清面前人是公子还是姑娘,远瞧着是风流倜傥的公子,着一身月白广袖长袍,头发用一根红稠带高高束起,近看又是姑娘容貌,五官妖魅,表情冷清,此等品貌前所未见。
“嗯?”长风玄看摊主久久没有言语,不得不提醒他一下。
掌柜的被这一声“嗯”惊醒过来:“这位客人,您看上哪个?我给您介绍介绍。”他不敢称长风玄为“客官”,更不敢称之为“娇客”,于是只能笼统称一声“客人”。
长风玄用折扇遥遥指向乐器当中一个不大招眼的玩意儿,那是一个通体漆黑的陶埙:“这陶埙有何说法没有?”
摊主忙上前捧起陶埙走到长风玄跟前展示:“这陶埙是我们这里的一个陶翁做的,他虽不是什么有名的陶瓷大家,但他做的陶瓷基本都是独一份儿的,特别稀罕,往往有价无市,许多人想求都求不来。”
“哦?这陶埙倒是与我有缘了。只是不知陶翁姓甚名谁?”
摊主一看有戏,攀谈起来更加热络:“虽说我不知道陶翁具体姓名,但据闻他曾是武林中的高手,只是后来隐退江湖才做了陶瓷匠。”
“原来如此……那可否告知陶翁的住处?我想亲自上门拜访一下。”陶埙只有一个,掌柜的肯定不是特地到其他地方采买回来的,而且也没有放置在最显眼的地方,可见掌柜的对它并不珍视,那只能说明这陶埙是本地的某个陶匠所制,且那人并非名家,长风玄想要找到他。
掌柜的面有难色:“陶翁脾气不好,不喜被人打扰,怕是您去了他也不会见您……”
长风玄嘴角轻扬:“不打紧,烦你告知,这陶埙我要了,到时陶翁见与不见也是我的机缘。”
掌柜的见买卖做成了,何况自己已经如实相告,他还执意要去见陶翁,那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就与自己无关了:“陶翁就住在前面等二个巷口右方巷子尽头的茅庐,茅庐旁有一个窑炉,他专门用来烧制陶器的,还有一棵上百年的老乌桕,您到了那处左近指定能看到,那树罕见,一眼准能认出来。”
长风玄谢过掌柜的,带走了那个通体漆黑的陶埙,优哉游哉循着掌柜的指引而去。
走到巷子尽头,果然有一棵乌桕树映入眼帘,茅庐两边都是三进的宅子,宅子装横讲究,门口置有两座石狮镇宅,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住宅。背面是环绕裴城的穴湖,景色倒是别致,就是茅庐坐落在这样一个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长风玄径直走向茅庐,边右手虚握成拳叩击木门,发出“咚咚”敲门声,边朗声询问:“请问陶翁可在家中?”
木门“吱呀”打开,年久失修的声响,一位年轻公子出现在面前:“陶翁不见外客,请见谅。”
“公子贵姓?”
公子这才仔细打量长风玄,只见面前人一身华服,作男子装扮,举止风雅得体,但面容宛若姑娘般娇美,嗓音如玉石般清越,身上散发着雌雄莫辨的淆惑气质:“免贵姓裴,名铭,不知阁下又当如何称呼?”
在裴铭打量长风玄的同时,长风玄亦打量起裴铭。裴铭十七、八岁,身着天青色束袖长袍,在姑娘中,长风玄已经算是高挑的了,但他的身量比长风玄还要高出大半个头,加之面容清俊,眼眸清澈,温润如玉,委实是位翩翩公子,但不知为何,长风玄察觉他眼中隐隐有一丝忧郁,又似乎只是她的错觉:“裴公子,在下姓长风,名玄,字岚尘,虽作女儿身,但行走江湖,挚交好友多唤我为‘长风公子’,不介意的话也可唤我‘岚尘’,称呼而已,随心便可。”
公子听完心中一颤,不由认真端详面前人,她容貌绝艳,气质清冷,恰到好处地将那份艳丽压了下来,让人只觉眼前一亮。谈吐随性,不拘一节,倒颇有风流名士的气度。
裴铭想了想,觉得来人并非凡客,兴许值得陶翁一见,于是对长风玄说:“长风公子请稍候片刻,我去去就来。”
不一会儿,裴铭便将长风玄带到了茅庐后方的长廊,长廊外头是一片辽阔的湖面,湖水波光潋滟、清澈见底,水中游鱼清晰可见,今日天朗气清,在白云碧落的映衬下,这湖光美不胜收。
一位白发老者正坐在长廊的椅子上垂钓,只见老者身穿粗布麻衣,脚上踏着一双草鞋,看起来与街头老汉别无二致,长风玄不禁怀疑自己是否找错了人,她双手拱手朝老者施礼道:“在下长风玄,拜见陶翁。”
陶翁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不再言语,双眼定定注视着鱼竿,连眼角眉梢都没动一下。
裴铭脸上露出些许尴尬,他轻咳了一声,靠近陶翁低声耳语,片刻后陶翁开口:“你有何事?我一介老朽,怕是帮不上你什么忙。”
长风玄淡淡一笑:“无妨,我只是有事想请陶翁指教一二。”
“哦?只怕老朽才疏学浅,担不起‘指教’二字,有事便问吧。”
长风玄将适才买到的陶埙从袖兜里取出,然后送到唇边轻轻吹奏起来,乐声始于悠远悲凄,渐渐幽深,绵绵不绝,似泣似诉,幽咽悲凉,如穿越远古的回音,最终落入沉寂,把寂寞遗忘于风中。埙声已逝,但人心久久无法归于平静。
陶翁转头看向长风玄,等内心得已安静,才缓缓道:“好一曲《哀郢》,此乐曲已能做到言之有物,甚至有了你的气韵,在江湖中当得上大家了。”
长风玄拱手道:“谢陶翁赞赏,我适才有幸得到了这陶埙,尚不纯熟,如陶翁不弃,日后再来献丑。如今想请陶翁掌掌眼,这陶埙据说是出于您之手,不知是否属实?”
陶翁拿过不足巴掌大小的陶埙,此埙比普通陶埙更小巧,通体漆黑,没有丝毫点缀,看起来并不起眼,但音质卓越,如立秋之音,做工上乘,绝非凡品,埙身靠近底部的地方刻有“得失在天自在由人”八个字,看到这八个字,陶翁陷入了深思,久久未能回神。
直到一旁的裴铭再次凑近陶翁,轻声提醒,他才重重呼出一口浊气:“这陶埙确实由我亲手制作,不知长风公子为何有此一问?”
长风玄不答反问:“据闻陶翁做陶器偏重随心随性,成品多是独一无二,敢问这陶埙可是孤品?”
陶翁不由眉头一皱,脸上现出不悦之色,许是为长风玄没回应他的疑问所气恼,但见她对陶埙这般执着,牵动了他内心的某个执念,于是道:“老朽做陶器确是随性而为,不为钱财、不为名利,兴起时不眠不休,兴败了便随手一丢,做出来的陶器自然没有复品,只除了这陶埙……”
陶翁似乎陷入了某段不堪的回忆,紧握着鱼竿的手青筋毕现,连带着鱼竿也不住颤动,他竭力控制自己的复杂情绪,再度开口:“这陶埙有两个!”
长风玄似是早有预料,并无讶然之色,反倒是裴铭一脸震惊与不可置信,神情困惑,但他良好的教养使他并无立即插话,长风玄追问:“既然有两个陶埙,那另外一个陶埙如今在何处?”
陶翁眼神一下凌厉:“你怎知另一个陶埙不在我这里?你是什么人?你……你见过她?她现时在何处?!”话到末了,语气森冷且压抑,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一下将外露的情绪压制下来,对裴铭淡淡道:“你先回去。”细听可察觉话语带着颤音,稍显气息不稳。
裴铭虽疑惑,但他更担忧陶翁:“可是……”
“回去!”陶翁不由分说直接下逐客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