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岄与裴铭浮出湖面,两人相互交换讯息,不出所料,又是无功而返,白费心机。
等了好一会儿,众多门生陆陆续续浮出水面,奈何长风玄杳无踪迹,柳岄渐觉心绪杂乱,不知为何心脏不受控般剧烈跳动,像是要破体而出,他从未有过这般感受,似是感知到即将会发生不好的事,眼瞅着门生几乎都上岸了,柳蛮奇道:“堂兄,岚岚怎么还没上来?不会出事了吧?”
听得“出事”两字,本就心绪不宁的柳岄瞬时崩了,他陡然想到此时并非悲春伤秋的时候,竭力将不安、焦躁、惶恐等情绪掩藏在肃然神色之下,咬咬牙道:“阿蛮,你留此处接应,我与阿铭去寻长风玄。她……定不会有事!”
柳岄与裴铭泅至长风玄今日搜索的区域附近,循着长风玄留下的脚印等痕迹搜寻,奇怪的是今日长风玄留下的痕迹少之又少,脚印消失处亦无任何异常,只有两种可能,一是长风玄就是在此处无故失踪,但这个可能性不大,有液坞水墙的地方,不会有水怪,怎会无故失踪?二是长风玄今日没有如往常般搜寻,而是在此处泅水离开了。若真是如此,她会去往何处?为何不如常搜寻?难道是发现了新线索?
柳岄扯了扯裴铭的衣裳,示意继续往前搜索,两人默契地隔了十数尺距离大范围排查。
柳岄沿着水墙快速移动,边游边仔细观察湖底的泥沙,遽然间一点闪光折射进他眼眸,他凝神细看,远处确实是有闪光发出,在阴暗的湖底分外晃眼。
柳岄挥手示意裴铭前来,自己迅速朝闪光处泅去。离得近了,瞅见闪光处是枚贝壳,再看四周,果然看到湖底泥沙有凌散的脚印,但部分已被泥沙重新覆盖,此时裴铭已泅至近前,他亦发现了脚印的怪异之处,疑惑地望向柳岄,柳岄轻轻摇头,示意他对此也十分困惑。
柳岄用柴火棍在贝壳的附近不停杵戳,他有种感觉,长风玄就在此间左近,只是自己还没找到那地方。
柳岄戳戳划划间柴火棍骤然没入湖底一大截,连带着他整个人朝前俯冲出去,还好水中浮力助他堪堪稳住身形。
柳岄小心翼翼逼近那坑洞,得见坑洞并不大,却异常窄长,因着湖底光线不足,且泥沙将洞口的石块掩盖,洞口不易被发现,柳岄笃定长风玄必然是不小心落入此洞了。
柳岄拍拍裴铭肩膀,手指先指向自己,再指指洞口,随后指向裴铭,又指指他脚下,意思是自己进洞中寻长风玄,让裴铭在此等候接应。
裴铭深知以自己的泅水能耐,不足以进洞救人,于是点头,拽过柳岄的手,在手心写下“小心”,柳岄点头回应。
柳岄进了洞中,越深入光线越暗,直至完全消失,伸手不见五指。
柳岄心头一个“咯噔”,此番入湖他并无携带夜明珠,想当初,夜明珠还是他爹在他出发前夕交给他的。
当日夜里,柳岄沐浴过后回到卧房,开门便瞧见坐在桌旁的柳谷攸,柳岄愣了愣,旋即施礼道:“爹找孩儿何事?”因父子间情感浓厚,日常交谈都较为随意。
按理白日里柳谷攸该交代的都交代了,何故夜里还到他卧房来?莫非白日里漏了什么,当下急需告知于他?
柳谷攸笑道:“无事,不过是你娘亲急巴巴的让我将此物交与你。”说罢便递给柳岄一个锦囊,锦囊针脚细密,上绣云水纹鲤鱼戏莲图,柳岄只需一眼便知锦囊是娘亲一针一线亲手缝制,眼角瞬间湿润,连忙垂首掩饰过去。
柳岄深深呼吸几遍,压下满腔离愁别绪,复才抬首朝柳谷攸重重点头,喉头却哽住了,说不出话来。
柳谷攸只当没瞧见儿子泛红的眼眶,招招手示意柳岄坐到他身旁、打开锦囊,柳岄微微不解,但还是依照柳谷攸的指示打开了锦囊,将里头的物品悉数摆在桌面,有两个小药瓶、三柄暗器、火折子,出乎柳岄意料的是,里头竟有一颗夜明珠。
柳岄拿起夜明珠送到柳谷攸面前道:“爹,孩儿以为夜明珠贵重,不应交予孩儿。”
柳谷攸轻拍柳岄肩头:“岄儿,夜明珠再贵重,也只是一什物,作用不过照明,如若将它束之高阁,才是真正埋没了它。”
说完拿起朱红药瓶和白药瓶道:“红瓶内装的是续命丹,白瓶内的是可解百毒的甘犀丸,另外三柄封进牛皮套中的暗器,使用时需万分小心,暗器表面淬了见血封喉之毒,若非万不得已,切莫使用。”
柳岄蹙眉,柳门一向不屑使用暗器,遑论淬毒的暗器了,他不过是去习训,何须用到此物?莫非柳谷攸认为习训期间或有隐患?
柳岄正欲追问以佐证自己的猜想,柳谷攸先他一步道:“好了,早些歇息,明日便要出发前往龙吟山庄了,见了你裴叔祖与裴叔父,替我向他们问声好。”说完不待柳岄回应便起身出去了。
柳岄心中一阵懊悔,但此时容不得他多想,他得先寻到长风玄,只是洞内漆黑一片,如何寻长风玄?找寻时辰越长,长风玄越危险,且从他们浮出水面到如今,至少过去两刻,指不定……
不!绝不可能!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一日没看到她的尸首,她就活着,必须活着!
在洞中,柳岄除了一直往下深潜,别无他法。倘若边四下摸索边下潜,即便能寻得长风玄,他们也会迷失在洞中,找不到洞口。在漆黑的环境中,人的感受会偏失,自以为的上浮不是上浮,自以为的向前亦非向前,他得确保找到长风玄后他们能顺利离开暗洞。
深潜了数十尺后,或许没有数十尺,或许不止,总之当柳岄看到黑漆漆的洞内泛着幽幽绿光时,他认为自己是在深潜数十尺后,终于找到了长风玄。
他不明白长风玄身上为何会泛出绿幽幽的光,但当他看到仰面飘浮在水中一动不动的长风玄时,他的心跳停滞了,整个人如同雕塑,眼神空洞洞的,似在看着漂浮的长风玄,又似透过她看向缥缈的虚空。
柳岄不明白长风玄为何飘浮着,他脑中一片空白,她分明还活着啊!
他缓缓凑近长风玄,待近得触手可及时,便止住不敢往前。他眯着眼细细打量她的胸口,似有起伏,又像只是水波流动。
他想瞧得真切些,正要靠近,眼前渐转朦胧,双眼酸涩难忍,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每下心跳都如被扭绞碾碎般痛楚,满腔苦涩经由心脏蔓延到四体百骸,无处不在,不孔不入,整个人如同被狠狠碾压般难受。
柳岄猛地捂住双眸,喉头处压制不住发出如困兽般的无声嘶吼,发泄过后狠狠抹了下双眼,一把将长风玄拽入怀中,他紧紧抱着她,双臂越收越紧,整个人都在颤抖,水中寒意竟让他首次体会到冰冷彻骨之感,他感受不到长风玄的体温、胸腔的起伏以及心跳的律动,他将头深深埋进她颈窝,暗暗祈求:“别死,长风玄……活着……求你活着……”
柳岄头一偏,朝着长风玄的肩头狠狠咬了下去,誓要饮尽她的血,长风玄的肩头藉着衣袍的阻隔,堪堪避免皮开肉绽。
突然怀中人猛地一颤,柳岄维持着咬噬的姿势,不放开也不再使力,他脑中一片混沌,茫然不知所措,不确定适才长风玄的颤动是真实还是只是他的错觉,心中既惊又喜、既怕又盼。
他徐徐松开长风玄,手抚上她的颈侧,阖眼迫使自己感知手下触觉,然而手颤抖不休,什么都感受不了。
他用颤抖的手托着长风玄后颈,侧头贴近,侧耳倾听,仿佛历经由生到死的漫长过程,又宛若仅是短暂一瞬,他终于感受到了跳动、微弱的跳动,足够了!只要她活着等到自己,自己便是舍了这条命也必将护她无虞。
柳岄托着长风玄后脑,以唇封住长风玄的唇为她渡气,他做得十分虔诚,无丝毫绮念,此刻他只祈盼长风玄活着,旁的什么都顾不上了。
直至柳岄忽感晕眩,才不得已停下,他伸手轻拍长风玄煞白的小脸,试图唤醒她,出乎他的意料,拍了几下后长风玄竟真的微启眼帘,虽未完全睁眼,但已让柳岄有了足够的信心。
柳岄不知该如何诠解自己的情愫,只知道确认她当真活着的那一刹那,他才随之重活了过来。
柳岄再度轻柔地拥长风玄入怀,小心翼翼吻了下她的眉心,仿佛怀中人是稀世珍宝,亦是失而复得的瑰宝,独一无二,无可替代,他愿以余生珍之重之敬之爱之。
柳岄确定长风玄无碍以后,如何出暗洞便成了首要解决的问题,思及此处,不由将注意力集中在长风玄身周的幽光上,他将长风玄由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个遍,幽光最莹亮处在长风玄的腰腹部。
柳岄思索片刻,头转到侧后方,将手探入长风玄衣襟,朝着光芒最亮处摸索。古语有云: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除了“非礼勿动”碍于现实状况无法做到,余下三条他可都实实在在践行了的。
忽地柳岄摸到一个椭圆的物什,拿出来一瞧,竟是一个漆黑的陶埙,陶埙似舍命般发出幽幽绿光,这下可有意思了,就是不知这是裴篱的陶埙还是长风玄买的那个。
不管如何,陶埙能散发幽光,照亮暗洞,他们出去的可能性便大大提高了。
柳岄一手攥紧陶埙照明,一手搂着长风玄的腰身,向上浮泅,许是揪心之事了却,上浮的速度竟比他一人时还快,不多时便到了洞口。
裴铭早已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即进洞找寻,眼见两人泅至洞口,赶紧上前帮忙,柳岄先把长风玄送出洞口,裴铭在洞外拽搂着她的身子,省得磕着碰着,与此同时柳岄自己撑着洞口的石壳也窜了出来,继而伸手自然而然地接过长风玄,裴铭愣怔片刻,松开了手,柳岄仿若没注意到裴铭的片刻失神,将手中柴火棍置于洞口三尺开外后,示意他尽快浮上水面,便搂着长风玄先行。